<p class="ql-block">汽车在铺满炉渣的输水干线上行驶着,这条路的尽头便是我们抵达的目的地——青年农场。望着漫天舞动的黄沙,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迷茫,面对这即将到来的农场生活,内心充满了好奇,又感到些许不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站在车厢内远眺,这条既熟悉又陌生的道路,宛如一条蜿蜒的绿色长龙,横亘在广袤无垠的黑鱼泡湿地之上,然而,它非真正的道路,而是一条供水管线。狭窄的路面两侧,柳枝肆意生长,不时拂过车厢,发出清脆的响声。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树枝划伤脸颊或手臂。坑坑洼洼的路面,仿佛多年未曾修缮,汽车行驶其上,慢如蜗牛,即便心急亦无法加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汽车刚刚绕过一道弯,车身骤然前倾,呈现前低后高的姿态,车上的人因惯性作用而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去。幸好驾驶室的阻挡,才未将伙伴们甩出车厢。然而,不少女同伴被这突如其来的惯性吓得面如土色,慌作一团。我与身旁的几位男性伙伴反应迅速,顺势抓住了车上的护栏绳索,才避免了撞上驾驶室的危险。幸运的是,这段小陡坡并不长,经过短暂的剧烈颠簸后,汽车终于平稳地驶过了这段石砌的“过水”路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汽车如同蜗牛般缓慢地爬上平坦的路面,驾驶员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踩下油门,加速冲上了水厂的堤坝。越过一道大铁门后,驾驶员又迅速松开油门,车仿佛自由落体,从堤坝上自动下滑,其速度亦由快变慢,最终在一栋老房子前缓缓停下。</p> <p class="ql-block">经过一路颠簸,我们终于到达了这片未曾踏足的新天地——自来水水厂。下车后,大家仿佛刘姥姥初入大观园般兴奋,东瞧瞧,西望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新奇。人群中,一位虎背熊腰,嗓音洪亮的男知青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典雅的小洋房,高声喊道:“兄弟们,这就是我们自来水公司最偏远的水厂,亦是当年小日本在松花江畔修建的,仅供日本人使用的水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位未知姓名的男知青说的话语,瞬间点燃了大家的兴趣,也勾起我无限遐想。其实,我早知道这是一座水厂,却从未亲临其境。今日一见,方觉其神秘莫测,更添几分好奇之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儿时,我常与小伙伴们在此地周边嬉戏。这片被大人们称为“一水源”的禁地,引得无数人想要一探究竟。然而,那块矗立于十字路口、标有“水源重地禁止入内”的告示牌,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不知阻隔了多少人的好奇心,连附近的村民亦不敢轻易在此放牧。如今,我终于得以一窥庐山真面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幼时起,我便梦想着能跨过那块“告示”牌,前往水厂西侧的茂密丛林捕鸟,却始终未能如愿。这片位于松花江畔的神秘大院,与寻常工厂迥然不同。无论何时,它都铁门紧闭,戒备森严。平日里,除了偶见三三两两骑自行车上下班的职工,几乎不见其他车辆或行人出入。这个被高高的堤坝与灌木丛环绕的地方,显得格外神秘莫测。</p> <p class="ql-block">听闻父亲讲述,水源地作为国家重点保护单位,其大门上竟未悬挂任何单位牌匾,连电话号码也从未公开。即便是哈尔滨电信局编撰的《公共电话簿》,亦难觅水厂的踪迹。或许这是命运的巧妙安排,我终于踏入了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水厂,走进了无数人渴望一窥究竟的神秘大院,心中涌动着难以言表的激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儿时,我与小伙伴们常常来此嬉戏,每次来时都想一睹堤坝内的真容,但每次接近“告示牌”,便会被远处的守卫喝止。即便我们百般恳求,守卫亦绝不放行。而今,我却能与大家一同欢声笑语地步入这座梦寐以求的神秘大院,并且正式成为这里的常住“居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兴奋之余,大院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这里的环境与气息,令人倍感不适。绿树掩映的大院内,蒿草肆意生长,长满青苔的小径和破败不堪的老屋,仿佛被遗忘多年,毫无生气可言。更令人感到压抑的是,远处堤坝上矗立的铁栅栏,环绕整座大院,将其封闭得密不透风,犹如一座阴森恐怖的监狱,令人瞬间心情沉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堤坝上那两扇巨大的铁门旁,还设有一座饱经风霜、斑驳陆离的“岗楼子”。每当我跨过这道大铁门,总有一种被敌人囚禁的感觉,仿佛置身于内战题材的电影场景之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车了,四周一片繁忙景象,人们忙于搬运行李,而我却依然沉浸在往日的追忆中。眼前的风景仿佛被时间的尘埃轻轻遮掩,再也无法清晰地看见堤坝外那繁花似锦的城市,再也无法感受到与亲人团聚时的温馨与喜悦,满心的惆怅如同乌云般笼罩着一切……</p> <p class="ql-block">我久久地凝视着。在这片草木茂盛的大院内,除了几座直插云霄的高压电塔,竟未见到任何楼房或建筑,厂房似乎隐匿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这里竟然是一座水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望着这片绿意盎然的厂区,我的好奇心油然而生。多么渴望绕着这栋古旧的老房子走一圈,去探寻叔叔曾经工作过的地方,然而手中沉甸甸的行李让我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时,一位气质温婉、书卷气十足的年轻女子,带着疑惑自言自语道:“不是说下乡的地方在“ 四方台 ”吗?怎么到这里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的话似乎并未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毕竟,大家都是首次踏足此地,对水厂的具体位置及其周边的环境还不甚了解,因此无人能解答她的疑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座水厂的名字叫四方台水厂,而真正的“四方台”则位于距离水厂约四公里处的一处小村庄。它之所以被称之为“四方台”,或许是因为村中有一座方正的金兀术“点将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提及金兀术,熟悉历史的人们都知道他是金朝的著名将领,亦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开国元勋。尽管金朝最终被宿敌蒙古大军所灭,但作为金朝历史象征的“四方台”遗址仍得以保存至今,并已被政府列为重要的不可移动的文物。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据历史记载,四方台水厂肇建于日伪统治时期的一九四二年。尽管这座水厂由东洋人建造,却深深刻上了汉文化烙印。四方台水厂犹如一座古代的“城郭”,四周的堤坝皆由坚固的花岗岩砌筑而成,固若金汤。不仅防范严密,还能抵御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p> <p class="ql-block">水厂堤坝外还有一道低矮的土坝,人称“二道坝”。其设计理念仍然沿袭封建王朝护城固城的传统观念。然而,这道看似很不起眼的“土坝”,却能有效阻挡洪水,并且成为拒阻外来人员或车辆直接进入水厂的一道天然屏障。由于水厂属于国家重点保密单位,上级部门特允许水厂配备荷枪实弹的守卫人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本家叔叔年轻时曾担任过这座水厂的守卫。身着与公安干警相同的普蓝色制服,端庄得体,英姿勃发。尤其是手中那支乌黑锃亮的步枪,更添几分威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曾见过叔叔当年的一些老照片,尤其是他身穿制服,手握钢枪的照片,英俊潇洒,令人难以忘怀。难怪他的名字中带有一个“武”字,给人的感觉威武不屈、铁骨铮铮的印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起父亲那一代人,他们的名字无不承载着深邃的文化底蕴。叔叔名字中的“武”字,恰好与父亲名字中的“文”字相映成趣,仿佛是爷爷的智慧与灵感,得到了上天的眷顾,使得奶奶拥有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幸运家庭。遗憾的是二伯似乎命中注定无法享有这份荣誉, 出生不久便早早离世,而“全”字则由三伯继承。更为奇妙的是,大伯的名字中含有一个“水”字,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奶奶不远千里迢迢追寻大伯的脚步来东北,一家人最终在上善若水的自来水公司安家立业,不能不说我们家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家族。然而,父辈们未曾料想,几十年后,我作为一名知青,再次踏上了父辈们曾经辛勤耕耘的这片土地。尽管我的职责与前辈们有所不同,但肩上的担子同样沉重。我亦要为父辈们奋斗一生的企业贡献自己的力量,有所担当,有所奉献。</p> <p class="ql-block">水厂最引人注目的建筑,莫过于那座靠近堤坝的日式小洋房,职工们亲切地称它为“机械室”。据说,所有的生产设备都藏匿于这座小洋房的地下,而上层则是供职工轮班休息的空间。这种设计既巧妙又颇有心思,然而设计者的初衷——为战争服务,最终却意外地促进了哈尔滨的经济发展。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老水厂,尽管初来乍到的我们感到些许不适应,但这里宁静舒适的环境,远胜过城市的喧嚣。自从下车那一刻起,我们便意识到,青春将在这片土地上绽放,正如我们曾豪情万丈地宣誓: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是第一批来这里的知青,亦是这片荒芜之地的首批开拓者。在七十三名知青中,年纪最小的仅有十七岁,最大的亦不过二十出头。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挑战,这群正值青春年华的孩子们,开始了他们别样的人生旅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或许是因为初次相遇,大家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彼此间的交流如同久违的亲人般热烈。然而,我却显得与众不同,或许是性格使然,我总是给人一种不合群的感觉,毕竟,我对嘈杂的环境并不感冒。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随着一阵急促的哨音响起,大家迅速集结于院内,等待领导的训话。樊师傅依然保持军人般的严肃,迅速整队,并逐一介绍农场领导班子及带队师傅。或许是我的注意力不够集中,樊师傅介绍的众多领导和带队师傅中,我只对其中数人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那位身材微胖且威严的吴书记,以及那位热衷于“研究”的卞场长。要说印象最为深刻的无疑是那位笑起来便露出两个深深酒窝的董场长,一个地地道道的东北汉子,言谈举止间透露着浓厚的东北口音。为此有人戏谑他张口便有一股大碴子味儿。毋庸置疑,他在农业生产方面一定是行家里手。</p> <p class="ql-block">樊师傅提及的这些领导,于我而言,皆是陌路之相。尽管身为职工家属,我对他们却一无所知,更无法分辨其职位高低、能力优劣。于我心中,无论何人执掌大权,我终归是要听命行事。或许年少轻狂,我对权力阶层自有一番不屑。然而,在这些前辈中,有位非常熟悉的面孔,他便是用“ 柳罐斗子 ”猎捕野鸭的刘福友老师傅,他的出现,令我倍感温馨激动。倘若能加入由他带领的班组工作,定能获益匪浅。刘叔不仅机智过人,而且智慧深邃,是我内心崇拜的一位良师益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初次见面会匆匆落幕了。遵照樊师傅的吩咐,大家随即投入房间布置之中。实际上,准备工作早已由先前抵达的同事完成大半,仅余些许收尾事宜待办。于我而言,当前最为迫切的任务便是尽快找到自己的床位。幸运的是,我分得了一个上铺,且位置优越。选择上铺的优势显而易见:既能远离下铺可能遭遇频繁“起腻”的干扰,又能确保床铺清洁,有利于获得良好的睡眠质量。或许,这亦是为何大家对上铺趋之若鹜的缘故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番忙碌之后,大家着手清理环境卫生。我从家中带来的口罩与套袖此刻派上了用场。我随手从门前堆放工具中挑选了一把坚固耐用的铁锹扛于肩头,准备与伙伴们一起打扫院内的卫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家整整地忙碌了一个下午,不仅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彻底清扫,连紧靠坝根儿的那座长期闲置的露天公厕亦收拾得干干净净,并喷洒上了驱除蚊蝇的药剂。劳动不仅带来了欢乐,更为战友们相互了解、增进友谊提供了机会。</p> <p class="ql-block">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了几位前来食堂打饭的老工人。其中一位端着饭盒的老师傅感慨万千地对我们说:“哎呀,还是年轻好啊,毛主席夸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你们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干起活来干净利索,一会儿工夫就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不像我们这些老目咔嚓眼的人,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咱们水厂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热闹了。这回好了,你们来了,也给我们这些老职工带来了欢乐,真心欢迎你们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位和蔼可亲、善解人意的老师傅正是我的老同学克武的父亲。能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遇到一位熟悉且热情的人,令我感到格外高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因为一时无法适应这种喧闹的生活环境,晚饭以后,我便独自一人前往江边。沿着水厂的堤坝向西行走,不远处有一座矗立在江水中的取水塔。我小心翼翼地跨过中间的廊桥,独自站在江风徐徐的水塔上。望着波涛汹涌的松花江水,我不禁想起了远方的家人,想起了年迈的奶奶。此刻,家人们一定是围坐在一起享用晚餐。而我却孤身一人站在江边,心情犹如翻滚的江水,久久难以平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夕阳垂暮,天边的云霞如烈焰般燃烧,将半边天际染成了赤红。江风拂面,不仅撩动了我的发丝,亦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波澜。难道我的一生,真的要在这片荒凉之地度过,与世隔绝,无人问津?我不敢继续这样的思绪,它让我感到绝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来此之前,我对农场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然而,当我真正踏上了这片土地,才深刻体会到现实远比想象中更为艰难。这里的生活条件极为简陋,人多,地少,耕地稀缺,住房问题更是令人头痛,生活设施亦显得捉襟见肘。尽管如此,我还是怀揣希望,期待我们的生活能够像宋书记在知青下乡动员会上所描述的那样,将这片荒芜之地建成鱼米之乡。能在父亲曾经奋斗过的地方成长,或许亦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体验。</p> <p class="ql-block">《流淌的岁月》之三十四</p><p class="ql-block">摄影:王海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