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生路

韩鹏宇

　　我曾有一次在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有只猫轻盈地跳到我腿上，并在我身边围坐下来。所以，我固执地认为，我的毛毛他并没有死。我和他的死党，他的女朋友们，和胡同里所有的邻居们，我们都愿相信，他仍然守护着我们。

我常想，毛毛的一生，于我而言是短暂的，它只陪伴我三年的时光。然而，这三年从未离我而去，和后来的多个三年相比，这个三年里有只猫，他叫毛毛。看上去，确有些特别。

一只猫突然闯入我的世界，于他是一种冒险，他被妈妈塞进纸壳箱子里颠簸了700多公里，他被迫无奈的显示出他的诚意。我心领神会，对他的恐惧，完全理解；对他这次无奈的选择，被迫的勇气，并不嘲讽。是的，一只猫闯入一个十四岁少年的世界，于少年而言，何尝不是一次勇敢的尝试。我们都需要接纳对方，包容对方，表示出爱意以及对这选择的满意的态度。

所以，他来到我家的第一个晚上，我亲自为他洗澡，搂他睡觉，并主动承担起收拾屎盆子的工作。我觉得，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做了。我已尽我所能地向他表示我对他的尊重。我也的确希望我可以得到一些回报。

接下来，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大抵做了四件事情。一是任由我和妹妹对他百般蹂躏，他既不吭声，也不拒绝。二是除了家人外，任何人想要抱他，他必伸出利爪挠之。王二不相信我说的话，他想要摸摸毛毛粗壮的尾巴。毛毛回头就是一爪，准确无误地把王二伸过来的手背划出鲜血来。王二忌惮我腰间的弹弓，收回了他愤怒的表情。三是毛毛与王二家的黑白花猫对决。这必是王二挑唆的，当然是为了报复。王二引以为豪的花猫是拥军胡同附近的大哥，仗着多年作威作福培养出来的傲气，试图在气势上压倒毛毛。毛毛却表现出了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就像王二与北三路铁柱子的一次对决，没啥理由，看准就干，连骂人的环节也省略了。毛毛一点也不磨叽，突然发动袭击，快，准，狠，把个头高过自己的花猫毫不留情地按在脚下，一阵连环暴挠。四是居然有一天毛毛领回一只小母猫来。他大概是想让我看看女朋友如何，也或许他自己比较满意，向我炫耀。我却当着妈妈的面，给毛毛一阵数落。我说：“毛毛，你可是纯种的有着欧洲贵族血统的波斯猫。这胡同前前后后数十只猫，没有一只配得上你。回头，我去猫市，给你找只波斯母猫来。”毛毛大概没听懂我意思，也或许他讲求实用主义，对我说的话半信半疑。总之，他从此不缺女朋友了。也不往家领了，我经常在胡同里看到有猫向毛毛讨好。毛毛也渐渐习以为常，他一身蓬松的黄白色长毛，在阳光下的微风中，有金狮子般的飘逸与俊朗，没有哪只发情的普通家猫可以抵挡住毛毛的凛凛风度。毛毛很快就代替王二家的大花猫，成为这一方的猫大哥，而王二家的大花猫，自此成为毛毛麾下第一悍将。

自从毛毛当了大哥以后，我和妹妹不再蹂躏他，而改成给他梳理毛发，找跳蚤。

毛毛三岁那年夏天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两只大流浪猫。他们闯入毛毛的领地，撕咬了多只家猫。毛毛得知消息后，立刻开始组织反扑行动。我那几日看出了毛毛的反常，特别是院外猫的叫声有些吓人。我关了毛毛好几天，但我有一天放学回来，看到我和妹妹的屋门被妈妈打开了，没有关门。毛毛趁机闯了出去。这一走，足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回来时，一瘸一拐的，右后腿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已露出白肉，浑身的毛乱蓬蓬的。嘴角处有多处小伤口。我们全家人看着心疼，给他上了云南白药，连续给他做了一个多月的纯老头鱼。

待他的伤彻底恢复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了。

一个多月后，在拥军胡同东侧一道之隔的北林区政府西大门大榆树下，有人发现两只猫的尸体。有好几个人告诉我，接连有几天深夜，有两群猫在西大门树下撕咬，叫声吓人。

王二家的大花猫也牺牲了，我从此放下所有恩怨，和王二成为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