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大表哥

苦口药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大表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文/刘景才</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表哥走了,老家妹妹传来的信息。刚过七十多岁,就早早离开了人世,世上再无这位帅气的大表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想起他的一辈子,关键的那几步,步步踏空,结果是一事无成,愧对家人和亲友们的希冀,更愧对了自己的为人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表哥比我大八岁,高级合作社那年,我上小学一年级。就是大表哥代表家长领我去报到。那时候他已经是六年级的大哥哥了,论年级,在我的眼睛里,那都是高山一样的存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要说16岁了,还在六年级,那得是到了11岁才上学。放到现在,那可是很晚的了。但是,在他上学的那个1952年,还是互助组时期。刚刚建立新中国,十几岁上学那都是平常事。虽说只是赶上了末班车,那也比我们的父辈一生一世都不个识字,要荣幸得多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退休以后,游览南宁青秀山公园的时候,遇见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见她身体硬朗,精神矍铄,气质不凡。就问她:“你是退休的吗?”她说:“像我这样的,老了能有退休金,还真得感谢毛主席。若不是翻身得解放,在我们这里的女孩子,一不能有书读,二不能有班上,只能去做童养媳。”和她相比较,大表哥11岁上学,不也是享受着翻身得解放的红利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十六岁参加工作时,大表哥是老家唯一一个为我送行的人。老爹年迈,忙不完庄稼地里的活计,妈妈身体羸弱,从来没出过远门,弟弟妹妹又都年少幼小,都是我舍不得让他们送行的亲人。只有来串门赶上我出行的大表哥,堪称青壮,可以胜任为我送行。还可以慰籍我俩的难舍情分,也能冲淡我对家乡的留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临行前,大表哥看到我脚上的绵鞋还不如他的好,当即说:“你都参加工作了,脚上的鞋穿不了多久就该坏了,把我的换给你吧,家里也就放心了。”说着就脱下来换给了我,人家那可是一双新买的牛皮底棉鞋。然后又把我送到他拉哈镇上,让我终于登上一双能穿得出去的棉鞋,坐上了开往县里的长途气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我读二年级的时候,大表哥就考进县里第三中学读初中去了,那可是我们全屯子的唯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大表哥应该上了初二。那是1959年夏秋之际,前一年开办的大食堂散伙之后,开始定量供应口粮,人们天天拿着面口袋去生产队领粮食。大人们都嫌麻烦了,我们家就由我做了当家人,面口袋就是我的官印,天天行使领取粮食的权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最为人心惶惶的时候,山雨欲来风满楼,每个人的定量,几天就下降一次。开始是每人每天一斤,过几天是八两、又过几天七两、六两、半斤……两个月的功夫,口粮定量就由吃得饱下降到刚够吃,然后就是吃不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完了,没指望了,人们开始跑了。不要户口,不带粮食关系,都举家搬迁了。社会上多了许多盲目流串的闲散人员,这就是曾经被称为“盲流”的起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入冬之前,一天第三中学传来消息,大表哥跑了!舅舅家天塌了,那么优秀的孩子突然下落不明。让做父母的怎么能接受得了,舅舅三天两头往返在三中到本屯子那十二里的土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半年以后,挨饿遍及全国各地,大表哥无处安身,又自己回来了。书是念到头了,忘记了赶末班车的初心,把条通往锦绣前程的道路,被他这一跑彻底断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务农吧。十八九岁,年轻力壮正是好社员,还有七年多文化,队里也经常用他写点儿东记点儿西。尽管挨饿,守家在地,太太平平,全家也就心满意足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生在世,从小到大,从年轻的年老,总有许多的变故要经历,有的就是人生转折,需要选择。大表哥当上社员不久,进入成年,又面临着征兵入伍。那是每个青年都必须应尽的国家义务,服从应征,是每个青年必须积极面对的事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偏偏舅舅家,就是舍不得大表哥去当兵。一方面是头脑里“好人不当兵,好铁不碾钉”的旧习思想严重,另一方面,也是大表哥前几年突然随波逐流跑得无影无踪,对舅舅舅妈的刺激太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所以,每年征兵时节,舅舅都要求大表哥:“你先去亲戚家躲些日子再回来。”逃避应征入伍的体检,从而也就逃避了行万里路阅人无数的机遇。优秀的孩子,舍不得交给国家,走不出家乡,开阔不了视野,怎么能有大作为?优秀又有什么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养育子女,盼子成龙,望女成凤,希望后代文武双全,方为出息。父母初心都是一样的,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往往就因为亲情难舍,担心不能朝夕相见,担心孩子不能自立,担心儿女身心安全,担心家中三长两短晚辈不在眼前……一系列地担心,早把期待的初心抛到九霄云外。大表哥错过的两次机遇,让他这位当初别人家的孩子,最终一辈子文不成武不就,沦为默默无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义务兵役制在很多年里,征兵的年龄都是18到22岁。大表哥躲过22岁,再也没有当兵之虞,前途只有老守田园地当好生产队社员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去当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时的婚姻法规定结婚年龄是男20女18。若不是逃避当兵,大表哥应该可以做爸爸了。本屯子的,邻村的,对于大表哥的成长都知道些根底。书没念到头,兵又不去当,为人不积极向上,没有担当。没有头脑,行为盲从父母,不受信任,就是生产队的普通社员,评价不高,没有姑娘青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两三年以后,有人说媒,前屯新搬来个董铁匠,家中女儿董姑娘,年纪20岁。两人相当,一见钟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媒妁往返,说定彩礼一千五百元。过了礼,登上了记,领了证,就等着选好日子举行婚礼。过段时间,准岳父又提出偶感风寒,让婆家拿出二百元钱治病。舅舅家虽然心有不快,况且刚刚过完礼,手中拮据,又不好推辞,只好东求西借凑足二百元给送过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个多月以后,婆家张罗定日子操办婚礼,亲家又说,做嫁妆还差一百元,嫁妆不齐没法过门。舅舅家心有不甘,还是想着让一步海阔天高,就又掏弄一百元交给董家。事后过几天,请媒人再去商量婚礼,带回来的口信,新娘子还少一双皮鞋,需要婆家再给五十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十分恼怒:“订婚的时候,中间还有媒人作证,讲定彩礼一千五百元。这如今三番两次的加码,已经增长到一千八百元了,在当地都冒尖儿了。现在还要,有完没完!媳妇没有皮鞋,结婚过后,我家再给买,这五十元不再给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亲家这边,也不肯让步,“出嫁女儿,结婚时穿双皮鞋是两家的脸面,能娶得起媳妇,还差一双皮鞋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办事,说到哪办到哪,不该说了不算数。结婚不穿皮鞋,我家不怕没有脸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亲家:“他家不要脸面,我家要,没有五十元的皮鞋钱,就别想结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本来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大表哥和董姑娘已经深深相爱。尤其领证之后,把董姑娘接过来小住些日子,两个人得以朝夕相处,无话不聊,更加促进了早早完婚的迫切心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当夜晚临睡之前,董姑娘都要去大表哥单独住的西屋,那就是他俩未来的新房,两个人聊起来没完,久久不回来安睡。舅妈十分八分钟就会吆喝一声:“小姑娘!早点儿回来睡觉。”董姑娘口中回话:“嗯呐。”东屋就是不见她的人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准婆婆担心着呐,不加以时时提醒,一旦出事,那可是做老人的没有正经事。那个时代,哪有未婚先孕那样不正经的事情。一旦哪家发生,女孩子难容天地间,要出人命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次,董姑娘回来对准小姑子说:“我回来晚了,是我的辫子长扫了你哥哥的脸,我说‘我明天剪短一截,’他说‘他给我借个推子,让我剃光头。’你看他比我还舍不得呢。”这不都是些余味无穷的甜言蜜语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惜无限美好的憧憬,就被人间两位王母公公,制造五十元钱的银河系,虽然,当时五十元钱可以买一千个鸡蛋,但是,和两位青年的青春价值相比较,怎么能值得逼迫人家两分离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以后,两位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未婚小两口,被各自的父亲要求必须离婚。那个年代,结婚好办,两个人拿着照片,到人民公社登个记,领个证就完事大吉。离婚可就不容易了,必须是感情彻底破裂,如何界定,需要开出男女双方所在生产队的证明,亲戚邻居的证明。没有彻底破裂,公社不给办理,就要一方起诉到法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表哥和董姑娘的离婚,由于不是感情彻底破裂,那是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公社、法院的经办人也能看得出来,所以很难办成。未婚小夫妻,每天成双成对的到法院各说各的道理,都是各自爸爸交代的理由。晚上各住各的旅店房间,从来未越过雷池一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的时候,有些勇敢的人,冒一次天下之大不韪,达到一步登天的境界,未尝就是缺德带冒烟了。况且大表哥和董姑娘,人家已经领证在手!然而,恪守道德底线的两位男女青年,最终还是做了听老人话的好孩子,经过半月二十来天的软磨硬泡,终于为各自的老人赢得了法院的官司,却输掉了自己的美妙年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年以后,另嫁他人的董姑娘回娘家,路过我家进屋小憩,还请我妈妈:“让我弟弟帮我找他一下,我们再见一面。”我妈妈告诉她:“我的侄子很长时间精神不振,刚刚放下心思,让你们重逢对他很不利,你若放下他,也就是放过了自己,还是别见了,今后和你对象好好过日子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此后,大表哥开始是全家在生产队的社员。改革开放以后,老人们先后去世,他就是那些种植大户人家的炊事员,据说他很有人缘,每个东家对他都很好。感觉不用牵挂了,听到的却是突然不在了,屈指计算,可不都过了古稀之年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