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山 阅书 悦己

福慧双修

　　“岁聿其莫，日月其除”。今天是2024年12月31日，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会安静地呆在家中的角落，整理自己一年来的生活片段，落笔一页页写成文字。这个梳理的过程持续了12年，每一年都会撼动我内心最深处，常常让我对生命的本质和生活的真相有了更多的叩问和思考，以及如何看待和理解这个复杂多变的人世间。

每一年我都会用几个关键词来总结，年轻时，只想找一些华丽的词语，写自以为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故事，可在知天命的年纪，今年遭遇了身体上的各种疼痛，先是被“五十肩”肩周炎折磨得整晚撕裂地疼痛难忍，胳膊抬不起来活动受限，紧接着是各个关节的酸胀痛，导致我失眠心慌情绪低落。

经历过才发现，哪有那么多的岁月静好，哪来那么多的诗情画意，原来自己和别人一样，人生八苦 —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哪一样也逃不脱躲不过。

尽管今年尝过身体疼痛，但命运不经意间又会给你一丝甜蜜。木心说：“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年初看《瓦尔登湖》书中有句话记忆犹新：下决心过好每一天。因此，2024年依旧充满新奇，依旧有趣儿好玩。

我的2024年的关键词是：

越山、阅书、悦己。

越山

古人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人这一生要不断地行走，不断地学习，才能清晰地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年轻时一直梦想着带一颗虔诚的心去翻越山川游历江海，带一颗好奇的心去探寻，去悦纳自然万物。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她要完成和学习的课题，因缘际会，在我50岁完成了用脚丈量佛教四大名山的愿望。普陀山、峨眉山、九华山、五台山我一一走过了。

我不止一次问自己为什么去朝山，是去干什么？去看什么？学习什么？了解什么？细想，我无所求，也就没有朝拜顺序，只是没有计划地随心游走而已，只是带着一颗简单的心去亲临，去遇见，去顶礼膜拜，去接近心中最真实的一种感受。

每个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对朝山的理解体会也不同，不同的心会出现不同的境。朝山就是朝圣，圣字就能够把朝山本质的东西表达出来。提醒我用一种敬畏的心去止息祛念、内观自省、洗涤过滤、思索照见，修正平衡，从而引领我在未来的人生路上自在轻松前行。其实最深的感悟还不止当下，需在未来的人生旅途中一点点去印证。

走过春夏秋冬，走完四大佛教名山，每座山都代表着一种特质，每座山都对应人的一个阶段— 智、行、悲、愿。正如年少时求学苦读增长智慧，青年时奋发努力积极行动，中年时心怀慈悲利益众生，晚年时知恩图报奉献他人。

感和遇，是由心而生发的，苏东坡在赤壁赋中写道“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生命如何自处参悟，只有将自己融入与山川河流之上，修行于日常琐事之中，生命定会天朗气清流水潺潺。

在我人生的50岁，完成了四大佛教名山之旅，四次探索生命的课题，四次重塑我的精神内核，四次赋予我能量，让我看待世界的方式更辽阔了，也因此看到更丰富的实相。

行罢万里路，归来，再读万卷书。

阅书

书永远读不完，发现一本好书一篇好文章。总要为自己没有早早读到，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惊慌失措。其实读书的过程，也是关照人生的过程。对照自己现实的阴晴圆缺，学到对人生应有的态度。

读《生命的礼物》，致敬两位在生命终曲中共舞的暮年老人，让我抖擞精神感受着生命的燃烧与照亮，给了我不断“成为我自己”的勇气和力量，使我更加笃定做自己的卷子，答自己的题。

读《我的阿勤泰》时，正是右肩疼痛最难熬的时候，不能握笔练字，不能高举过头，不能手提重物，不能手背后，李娟笔下那些充满生命力的句子治愈着我。

关于成长，她说，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中经历着种种苦难，但是这些苦难却不能成为我们放弃的理由。

关于自由与选择，她说，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才能真正理解生活的美好。我想，不管我们面对什么处境，不管我们的内心多么矛盾，我们总有选择。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取决于我们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还有扮演她妈妈马伊琍的一句台词：啥叫有用？生你下来是为了叫你服务别人的？你看看这个草原上的树啊草啊，有人吃有人用便叫有用，要是没有人用，它就这么待在草原上也很好嘛，自由自在的嘛。

书中详细描述了阿勒泰地区四季的不同景色。春天的万物复苏、夏天的生机勃勃、秋天的金黄璀璨、冬天的白雪皑皑，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到了阿勒泰地区大自然的神奇。还有哈萨克牧民的生活：放牧、转场、搭建帐篷等场景。这本书的畅销以至于带火了今年新疆的旅游，有机会我也去阿勒泰去感受李娟笔下的场景。

而最让我记住的一句话是，再颠簸的生活都要闪亮的过。平凡的行程中，谁都难免经历糟糕的际遇，不同态度会出现不同的结果，保持一个好的心态，就会让每一天都闪着光。持续大半年的肩周炎，现在疼痛减轻，八旬老妈说，时间问题，慢慢地会好的！是的！慢慢地，一切都会好的！

因去年练隶书写了《湖心亭看雪》，对张岱有了初步了解，今年特意买了《湖山》一书，是专写晚明名士张岱及其生活美学的文化随笔。他出生名门望族，少小纨绔，极爱繁华。前半生无心致仕，却在钟爱之事上醉心沉迷，玩出极致。他对散文、诗词、戏曲、园林、音乐、书法、收藏、美食的研究，都达到一个时代的高度，还通晓天文、历法、文字、音韵、经学、史学等。明朝覆亡后，张岱成为前朝遗民，“劳碌半生，皆成梦幻”，从此隐居著书，闭门谢客。在漫长的余生中，他笑看饥寒，无畏窘迫，写下《陶庵梦忆》和《西湖梦寻》等佳作。有机会，我也会按照书中所写沿着张岱昔日的足迹，踏西湖雪，沐秦淮月，擎龙山灯，过金山夜……追寻张岱传奇一生的绝美风景。还要一一品尝张岱写过《咏方物》三十六篇盛赞各地的美食。

《西藏生死书》前些年拿起过这本书，看不进去就放下了，今年主动向“听海”姐姐借了这本书，姐姐给我送过来时还是未拆封的新书，怀着虔诚，怀着敬仰，怀着对未知的探寻，一页一页的读它。《西藏生死书》是一部探讨生与死、中阴状态以及轮回转世的经典。生命是一次从产生到消亡的自然过程。认识了死亡的本质和意义，就知道如何通过修行获得解脱和最终的自由。

书虽看完，我仍然是一种懵懂状态。姐姐让我分享读后感受，我说不出来，还要多读，读好多遍，才能真正明白它的内涵。有些书很多次拿起又放下，翻开又合上，读到半截读不下去了，若干年后的某一天重新从书架上拿出来一口气读完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终有一天，我会重读这本书。

今年的6月2日晚六点，看了一场直播课，跟着罗振宇来到眉山三苏祠，夜读苏东坡。通过一个个小故事，跨越千年与苏轼联接，一千年前他留下的精神遗产，对我们现代人有什么意义？他的一生高开低走，乌台诗案诟辱通宵不忍闻，告诉我们人应该如何对待困境？怎样度过生命中的困厄，人到底应该怎么活？苏东坡是个兴致勃勃找乐的人，刚贬黄州“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到了惠州，“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再贬儋州，“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扬花似雪花”。这种快意和烟火气，在苏东坡身上弥漫着。还有他与子由的兄弟情深“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他悼念妻子王弗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乌台诗案后，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从此世上有了苏东坡。东坡肉，羊蝎子，吃生蚝，酿酒，猪肉颂，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他在黄州建雪堂，在惠州造白鹤居，在海南建桄榔庵，其实他所居环境并不优越，甚至称得上破败。苏东坡曾在诗中感叹“如今破茅屋，一夕或三迁。风雨睡不知，黄叶满枕前。”居于陋室，内心却十分充盈。苏轼桄榔庵就像杜甫草堂，蕴含着居住者的生活态度：逍遥洒脱、乐安天命。他的定风波，他的承天寺夜游，他的明月几时有，苏东坡留下的精神力量，影响着无数后人，我们学不来苏东坡，我们也不可能成为他，但我们可以让苏东坡成为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当我们遇到难题时，我们可以随时问问他，此情此景，苏东坡会怎么办？

当闲暇时间与好友丫分享这场直播后，Y立刻送来一套三本关于苏东坡的书，让我惊喜的却又是未拆封的新书，近几年与Y交往甚密，相见恨晚，也因此成了旅游搭子，我们一起去普陀山、九华山、武台山，一起去绍兴拜书圣故里，去青藤书屋看许渭，去访沈园里的钗头凤，冒大雨也要去兰亭；烟花三月一起背着诗下扬州，大清早排队去吃扬州早茶，偶遇四相簪花，有趣的Y找哪个是韩琦，哪个是王安石？个园里的每副对联都要逐个念出来还要记录下来，去瘦西湖Y一路诗不离口，平山堂前听坐花载月故事，看欧阳修手迹和碑帖；9月我们一起去晋祠，Y一路讲她读史记中的故事“桐叶封弟”“重耳与介子推”，好多典故都是我第一次听到，Y却熟记于心，能与高贵有趣有智慧的Y在一起，实属我的幸运。

6月21日在夏至日跟着罗振宇来旷野读书

7月26日在长城上星空下读《国家人文历史》

8月19日农历七月十六，跟着意公子夜游赤壁，看到了苏东坡曾经看过的月亮，诵读赤壁赋。一夜未睡跨越千年，与苏东坡一起等一场东方之既白。

8月24日在章太炎故居谈阅读的方法。

9月17日到洛阳去读《资治通鉴》

从今年2月28日，开启文明之旅，从公元1000年，读到了1043年，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桩桩发生的事件，一次次烽火狼烟，推动着历史长河滚滚向前，我读出，这里有人类文明的照耀，有精神生活的指引，有圣贤事迹的感召，都在激励我们不断向上向前，成为自己期待中更好的自己。

阅读，对于我来说，有时是消遣，有时是探索，有时是好奇，有时从别人的文字里照见自己，也希望有一天能在自己的文字里面对自己。今年三月与Y下扬州，借用个园里清颂堂的对联“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与君共勉。

悦己

杨绛先生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曾如此期盼得到外界的认同，到最后才发现，世界是自己的，与别人无关。”成为自己世界的主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不止一次在长夜里认真地问过自己：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因为一想到这个问题，儿时的记忆便涌上心头。小时候父亲翻盖老家房子，特意请木匠打了一个三层小书柜，摆在北屋的朝阳处。我清晰地记得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搬上板凳掂起脚尖去拿最上一层的书，母亲进城开会回来总给我买画册放在最下一层，父亲下班从书柜里拿出唐诗三百首教我背诵。现在想起来，像电影一样。40年前的书橱太小了，许多书不得不塞进柜子里不见天日，当时我就想长大了一定要做满墙的书柜。在过往的日子里我的梦中经常出现一个场景：有间书房，面朝南方，临窗而坐，看四时更替，听风赏月；满墙书柜里有泛黄的古书，有带着墨香自己的作品；笔墨纸砚摆放其中，有精致的花笺和特殊意义的钢笔；大大的书桌上，有茶炉香案，可以随手用大纸张写字画画；午后阳光正好，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可以窝在沙发里看书听音乐发呆，可以肆意畅谈。梁实秋有句话，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己能做的事。是啊，人生第一个20年成长求学，第二个20年成家立业，第三个20年一定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前半生都是这样那样被动的安排，后半生自己来主宰，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从9月份开始，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我一步步把儿时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当书房完成的那一刻心里瞬间亮堂起来了，我的眼睛湿润了，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书房，安放心灵的地方，是我精神的原点。

当我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恍惚间回到了儿时在老家的那段美好时光，青砖铺地的安静小院，如同踏实地坐在自己的心里，任由自己漫无边际的思考和天马行空的想象……清风明月之下，花开雪落之时，伏案窗前挑灯执笔，写下几首小诗，几篇美文，写几张拿不出手的书法小品，画一幅心中的山水画，诵读一篇赤壁赋，醉翁亭记，哼唱一段昆曲，即兴舞一段，累了，就晒着暖暖的阳光打个盹儿……

在装修之前，韩先生对我说，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设计和置办家具吧，我只负责装修费用，于是给了我一个大信封。从和设计师无数次沟通方案，到一次次工地查看，再到房子按照我喜欢的样子装修好，我像小燕子筑巢一样，把喜欢的东西一件一件搬进房间，把所有的书归类打包，一本一本放进书柜中，韩先生只默默地充当司机和搬运工，不发表任何意见，我感动韩先生的包容和支持，想起来一句话：让花成花，让树成树。允许自己做自己，把别人还给别人。感恩爱人一直以来的尊重和懂得，才得以我可以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儿时一直梦想着有间书房，烹茶闻香，临窗而坐，看春花秋月沐凉风冬雪，在我人生的第50个年头，终于实现了，终于有了一处都属于自己的精神角落。

暖暖的阳光照进书房，也照进了我心里。我给书房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南轩。退休了在这里读书喝茶听音乐临帖写作。匆匆的日子。细细的品慢慢的过。

为什么给书房起“南轩”这个名字：

一是儿时老家房子坐北朝南，家南边有一条河叫“孤溪河”，村里的人叫它“小南河”。我目前的居所也是朝南有一扇七米二的长窗，我的书房就靠着这扇长长的南窗与天地相融，临窗而坐如同看到老家的小南河。

二是因为喜欢苏东坡，而四川眉山苏轼故居中的来凤轩，是苏轼和弟弟在家乡读书的地方，以前叫南轩。“此君知健否，归扫南轩绿。”“忆我故居室，浮光动南轩。”“假寐，梦归縠行宅，遍历蔬园中。已而坐於南轩。”“坐於南轩。对修竹数百，野鸟数千”这些是苏东坡写“南轩”的诗词，我也好期待我的南轩诗词。

三是陶靖节在《归去来兮辞》中写道“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也符合我的心境。

故我的书房叫“南轩”。



　　搬家那天是农历十月二十二，公历11月22日，老妈把62年前她结婚时的绿花瓶给了我，希望女儿平平安安。我自己写了福居、喜居，准备了火龙果，石榴，苹果，橙子，柿子，来了点仪式感，还写了福字，自求多福吧！好友Y第一时间来南轩与我同沐暖阳共享书香，我们吃着她特意包的热气腾腾的饺子，彼此感受着岁月静好。只有频率相同的人，才能看见彼此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优雅，同频的人她懂你的言外之意，也理解你的山河万里，有Y真好！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曾经的疼痛、伤感、热闹、欢喜都已经过去，此时，安静地倚在窗前，听着时针嘀嗒，轻轻地朗诵一首白居易的《负冬日》：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

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

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

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

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

2024.12.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