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与广场</p><p class="ql-block"> 不曾想我近十年来的生活竟关联着两个广场,先说说其中的一个吧。</p><p class="ql-block"> 同那些大型城市广场相比,这个所谓的广场只能算是广场的雏儿,不过,名字蛮靓——千禧广场,是不是与它的年龄有关系,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广场的主体是由几块不规则的椭圆形草坪与十几个布满锈迹的健身器材组成的,再配上一些并不名贵的花木以及零星的几小块农作物,便算是它的全貌了。广场一带的房子多不超过七层,排列不齐,朝向不一,整体望去,仿佛城市中的一块贫民区。来广场上活动的居民多是大爷大妈一类,遛弯的,遛狗的,带孩子的,抽陀螺的,跳广场舞的,还有三五一堆咵天咵地的,闹腾得很。广场周边的商铺不多,但从事物流的公司倒有一二十家,平常许多形制各异的运货车常随意趴在本是宽宽的马路上,把这一带搞得像个凌乱的货运码头。</p><p class="ql-block"> 记不清有多少个早晨,只要上班,我几乎都要到广场旁边一家“蔡林记”里买一碗大份热干面、一份三鲜豆皮,外加一大杯永和豆浆,然后穿过广场左侧的小路,径直向物流公司聚集的那条大道走去。我的脚步最终停在一个比较开阔的院门外,紧邻院门有一块竖石,上面醒目地刻着“鸿达物流”四个鎏金大字。 </p><p class="ql-block"> 离上班还有点时间,我喜欢蹲在公司院门外的花坛上吧唧吧唧地消费我的早餐,如风卷残云,自由随性,酣畅淋漓。这家物流公司是我大学毕业后入职的第二家公司,在这儿,我干过客服,干过营销,做得最久的是库管。早八点晚五点是公司上下班打卡时间,午餐免费吃单位食堂,晚餐食堂不对普通员工开放,不过我是个例外。来这儿上班的头几天,公司的老板娘让我每天加一小时班,帮她处理些杂活儿,有加班费,外加提供晚餐——这样的条件简直像是为我这个单身狗量身定制似的。</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不紧不慢走十来分钟,便可返回千禧广场。在就寝之前,我喜欢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坐坐,听听耳机,吹吹风,透透气,还可远距离欣赏一群大妈跳广场舞。经常领舞的那个女人是个徐娘,长得肥臀丰乳的,在跳曳步舞的时候,一抬手动脚,浑身都跟着抖动,特别是那低胸,一浪紧似一浪,简直不想让人活了。看不下去了便起身离开,走在小区的过道上,我喜欢慢下脚步来琢磨那些闪着灯光的房间,透过或明或暗或红或白的光线,猜一猜哪儿是客厅,哪儿是卧室,还不停地脑补着室内的熟男熟女们此刻会以怎样的姿势纠缠在一起。电视机应该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新闻、广告或冗长的连续剧,兴许还有几只半大的金毛儿正在用好奇调皮的眼睛打量着它们形形色色的主子们……</p><p class="ql-block"> 中秋过去不久,西风劲吹,广场边的绿植已焦黄了不少。尤其是靠中间的那几株法国梧桐,望秋先陨,皮鞋踩在枯叶上,咔嚓有声。不过,广场一角的几丛三角梅却独得天时,它们开得鲜,开得艳,开得热情,也开得孤单。这个时候桂花基本开败,野菊多在酝酿,广场上除了三角梅外,难以找到几种正在盛开的植物,所以当三角梅开花时,是比较打眼睛的。它的枝叶并不繁密,但花瓣盛极了,一阵阵凉风吹过,轻盈娇柔的花朵忽上忽下,像叶子在飘飞,像蝴蝶在起舞,惹人怜爱,供人遐思。</p><p class="ql-block"> 我忆起了去年暮秋时分一个经常在广场上出没的疯女人,确切地说应该是个小姑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具体年龄,从哪里来。她有着三角梅般娇嫩的容颜,脸颊白里透红,眉目顾盼含情,常常披红挂绿地在广场上游荡,遇到帅哥经过身边有时还会主动作羞涩状,小区居民都说她像个花痴,许是曾受过感情刺激吧。说句老实话,这姑娘虽有些疯癫,但衣服穿得艳,也比较干净,发育特好,我每次经过她身旁时不由得多看几眼。</p><p class="ql-block"> 一天傍晚,天气十分阴沉,我刚下班出来,看到在离公司大门不远的地方有群人围作一团,时而静得出奇,时而哄笑雷动,像在欣赏什么把戏似的。我挤进去一看,呆了,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疯姑娘。她痴痴地发笑,身上几乎一丝不挂,几个老男人正在用零食引诱她做挑逗性的动作。她那白而挺的胸脯,茂盛的第二性征,瞬间让人有了生理反应。我迟钝了片刻,随即脱下工作服,用力推开那群鸟男女,把衣服裹在了她身上。</p><p class="ql-block"> “你怎么跑到大街上来了?你怎么跑到大街上上来了?”严责的话脱口而出,那语气那架势分明就是她的监护人,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p><p class="ql-block"> 围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失了兴趣,四散开来。我捡起她的衣裙,拉拉哄哄的,终于把她弄回了广场。这时,一阵凉风卷过,细雨漫天而下,把整个广场裹得朦胧而严实。</p><p class="ql-block"> “得洗个澡,彻彻底底地洗个澡!”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我审视着自己,“明天该不会有人说我的闲话吧?这几年,我已活得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可要与一个疯女人扯上关系,那才叫滑稽呢!”</p><p class="ql-block"> “啊!”当我洗掉头上的泡沫转过身来的时候,透过那块没遮紧的玻璃,我看到了一只幽静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我打了个激灵,立马关了电灯。出门一看,疯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将她的铺盖卷儿放在了我房门前的走道上。她看着我裹紧的浴巾嗤嗤地笑着,脖子上还多了一条红丝巾。</p><p class="ql-block"> “不成!不成!”一股声音在我的内心激荡着。</p><p class="ql-block"> 我抱起铺盖卷儿径直向她经常安身的楼道走去,四下一看,那地方正飘着雨,无法睡人,要另找一块干爽的地方,这可不容易。无边的细雨在乱风的裹挟下正放荡不羁地飘飞,似乎要把整个小城浸透,暮秋的薄寒像无数把小刀在划割着皮肤,令人生痛——当然不能把她直接扔给秋夜哦。我努力地寻找,终于在一条走道的尽头一个不常走人的楼梯下面,寻到一块干地。先帮她打好地铺,然后翻找来我的空调被给她扯了一个幌子,这既能挡挡风雨,也能遮遮隐私,毕竟她还是个女孩子呢。</p><p class="ql-block"> 安顿好疯女孩,回到寝室时已快夜半了,我却睡不成眠。她的坚挺,她的茂盛,她撩人心弦的情态以及清秀的面庞,在我的脑海中一时难以挥去。</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了我的初恋。她也浓密茂盛,丰硕坚挺,不过,她早与别人结了婚,听说还生了两三个娃儿,现在该是一副什么样子呢?</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了我的家,我的父母,以及他们的絮絮叨叨。</p><p class="ql-block"> “你看看,人家苕货(我发小)的小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你连房子和媳妇儿的影儿都冇得,村里有几个像你这样二三十岁的人了还打着个光棍的!”</p><p class="ql-block"> “再说,你不结婚,你兄弟要结啊,我们还指望着抱孙儿呢,到时候你莫怪我们大麦不割割小麦哈……”</p><p class="ql-block"> 这些话我不想反驳,我们村与我年纪相仿的光棍快有一个班了,这年头,哪个村子没几条光棍?至于我弟,的确也该结婚了,可哥哥不结婚,能碍着兄弟么?什么大麦小麦,他们想割什么麦子,我管得上吗?</p><p class="ql-block"> 父母的话鞭策不了我什么,倒让“房子”和“媳妇儿”这两样东西像毒蛇似的缠住了我,令人生惧却又无力摆脱。那晚,一直快五更了吧,我才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儿,临近上班时,竟还做了一个恐怖的梦——我梦见了公司那个健硕的老板娘和仓库的储物间……</p><p class="ql-block"> 靠,又要洗澡了!</p><p class="ql-block"> 洗完澡,离上班的时间很紧很紧了,我随手拿起几包方便面就往公司跑,刚进打卡室便隐隐地觉得气氛有点怪异。平时打完卡,每个人都很快回到各人的办公区域去,这天,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等在打卡室里,全都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我。</p><p class="ql-block"> “以前真没见过面?那就是前世姻缘啰——前生不相欠,今生怎遇见?”</p><p class="ql-block"> “听老人们说,花痴只是心疯,如果找个男人冲一冲,就会醒过来的。何不娶了她,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嘛!”</p><p class="ql-block"> “就是不结婚,牺牲一下色相也可以啊。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p><p class="ql-block"> “帅哥出手救花痴,保准百分百行,说不定还会生出一堆靓仔来!”</p><p class="ql-block"> 工友们你一言我一语,一起跟着起哄。嘈杂喧闹的声音很快把老板娘引过来了,于是,我赶紧跟着大家一起逃散。</p><p class="ql-block"> “等一哈!等一哈!”老板娘的汉沔腔向来就比较粗,瓮声瓮气的,无怒自威。</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她在对谁说,只是一哆嗦,脚步就慢了。走过我跟前,老板娘并没搭理我,而是直接向我上班的储物间走去,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她的大屁股后面……</p><p class="ql-block"> 下班后,我没精打采地回家,刚到千禧广场,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疯女孩。她站在树丛边,似乎在等待着谁,红丝巾衬着红扑扑的脸蛋儿,妩媚动人,真像一幅画。我不想太靠近她,也不想绕着她,便打广场的中间走,感觉她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我。这倒平添了我一些心事,不知道她饿肚子没,不知道她睡得暖不暖,尤其是想到她惹眼的身材与附近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时,不由得打了几个寒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又一场秋风秋雨过后,广场上那几株梧桐的叶子差不多掉光了,秋天终于要过去了。小雪的那天早晨,当我经过广场时,晴好的天空竟真的飘下几瓣雪花,我不自觉地回望了一眼疯女孩站立过的地方,好像很有几天不见她的踪影了,某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潜滋暗长起来。我哑笑了一下,不断开解着自己,这些年来,我料想的事多着呢,可变现一回了吗?这次也应该一样吧,不过是自己吃咸饭操淡心罢了。然而,易思易伤的积习还是让我忆起不知是什么时候入脑的一句话,“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却每每恰如所料”,于是,心又惴惴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的心神不宁晚饭后就被实证了。那天,我拖着沉沉的步子走在回去的路上,刚转过广场,就听到梧桐树下有一群老妇人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事。</p><p class="ql-block"> “作孽啊!作孽啊!裤带儿都系不紧,跑出来祸害人呀!”一个年纪相对轻一点的老婆子似乎在痛心疾首地发着感慨,接着便添油加醋地描述(也许是分享)她昨晚的见闻,说看见很有几个老头儿,个个提着饼干果冻牛奶之类的东西,在那个疯女人过夜的楼道里待了大半个晚上,其中当然少不了自家的那个老邪皮呢……</p><p class="ql-block"> 没等那妇人说完,一个瘦婆子就迫不及待地抢过话茬,先是佐证,然后便绘声绘色地补充细节。她说听到了争抢声,哭喊声,呻吟声,说着说着,还现场模拟起来,老女人们像欣赏一段精彩节目似的,都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听罢那些话,我痛不可抑,仿佛一万只蚂蚁在噬着我的心,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却不知要砸向何方。当然,更多的还是后悔,要是我真的收留她——只是借房间的一角给她安身,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其实,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天很凉了,得给她找个长久的安身之所,原准备和民政局或救助站联系的,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去联系,终究又因为犹犹豫豫拖拖拉拉的惯性把这事给耽搁下来。</p><p class="ql-block"> 仿佛是一夜之间,疯姑娘成了小区男人们的公害,哪个要是与她扯上半点关系,回家后保不准神柜移位,菩萨翻兜;也成了老女人们的公敌,经常有几个老婆子拿着扫帚、拖把之类的东西理直气壮地驱赶她,把她从广场的这头赶到那头,又被人从那头赶到这头。不久,这帮老女人同仇敌忾,一起拆了她的铺盖儿,还把它扔到垃圾桶中。好几次趁着天黑,我把她的东西又悄悄找了回来,再给她铺上。这样,老女人们丢,我去找,拉锯了几次,每回帮她找东西时,她总是痴痴呆呆地掉在我的后面。</p><p class="ql-block"> 天气越来越冷了,我怕冻坏了她,就到街道上的爱心捐赠点找了些棉絮毛衣羽绒服之类的东西给她御寒。民政局的救助电话我打了好多次,到他们网页上留言不下百条,可都没回音……</p><p class="ql-block"> 临近冬至的一天,她忽然消失不见了,我在小区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找了一遍又一遍,可还是不见她的踪影。是被老婆子们赶走了?是被救助站收容了?是她的监护人找到她并把她带走了?抑或是她流浪到别的地方去了?我无从得知,也一直不知。</p><p class="ql-block"> 疯女孩失踪后几天,物业公司对广场边的枯草枯枝进行了芟剪,顺带铲除了一些居户见缝插针所种的几块庄稼与蔬菜,整个广场的面貌顿时焕然一新。居民们的活动范围一下子拓宽了,来活动的人也增了不少,特别是小孩,先前因为杂草多,大人们怕这怕那的,便对孩子们设限,现在,他们可以横行无忌了。</p> <p class="ql-block">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总在不紧不慢中流淌,那些清的浊的喜的悲的终究会随着时间一起流走,可是“房子”与“媳妇儿”依旧像两条蛇缠住我不放,时不时给我酸楚,给我疼痛,让我艰于呼吸。</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不是这个小区的业主,只是个租客。虽然这里的房子大多是还建的,房价起初不到三千,可如今已攀到八九千了,只是由于配套还不够完善,因而房租比较低廉,我月租三百五租的是一个超过三十平且带独立卫生间的大车库,一个人住着,宽敞得很,巴适得很。</p><p class="ql-block"> 听小区的老居户讲,广场与小区的前身是个城中村,村子整体拆迁后,一般家庭都可以分好几套新房。周边条件差点的刚需青年,最初冲着这个小区房价低首付低,让他们的父母拼一拼凑一凑也是可以成为有房一族的。我可没那福气,仅凭一己之力想在城里买套房,哪怕偏僻一点的,也无异于痴人说梦。</p><p class="ql-block"> 刚应聘到鸿达物流上班时,我月资不算低,四五千,可我的学贷没有还完,一个月一千多呢。我父母从那时起便说要给我立个规矩,叫我每月给他们三千——只是替我攒起来,今后给我买房娶媳妇儿。贷款刚还完,工资也增了两三千,满以为可以松口气,可父母听说我增了工资之后又把钱提到六千。他们计算过,说我一个人吃饭花不了几个钱,衣服有工作服,一个月留千把块钱打个杂,足够又足够。</p><p class="ql-block"> 大概是前两三年吧,广场边一家拆迁户闹矛盾要离婚,夫妻之间因为分房不均,双方亲属大打出手,最后竟搞出了人命。他家的房子成了凶宅,只好半价出售,装修还奉送,可依旧无人敢买。公司的老板娘对我说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她与那家人正好沾亲带故,可以帮我处理好一切事情,便让我专程回去跟父母商量钱的事,结果郁郁而归。</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弟弟刚说了一门亲事,正准备结婚呢。父母在我们镇上为他盖了一栋三层楼房,还买了一辆小车,说扯了不少债,最后,重点叮了我一句:“现在哪有钱给你买房啊?”</p><p class="ql-block"> 我心头一急,便不择口说:“我不要家里的一分钱,我只要我的工资——少说也有三十万吧!”</p><p class="ql-block"> 不存想父母顿时就翻了脸:“你还有脸皮提钱的事?想想你都读了大学,你兄弟初中冇毕业,十几岁就打工,为的就是给你赚学费生活费!现在你在城里捞钱,媳妇儿当然不愁了,可你兄弟在农村,如今不做套房子,不买个车子,媳妇儿就不上门,你做哥哥的该不该回报一下他?心里冇得个数,莫皱脸,做样子给哪个看?要不你回来,分你两亩地,两间房,公不公平?”</p><p class="ql-block"> 我来不及驳一句,他们就又补了一枪:“叫家里现在拿钱出来给你买房子,别说是一分,半分钱也没有——要不,你还是去做你的上门女婿吧!”</p><p class="ql-block"> 回去种地?我可没那本事。咱虽然出生在农村,吃过粮食和蔬菜,可打小在外读书,压根就不晓得那玩意儿是么样从土里长出来的。当上门女婿?说真话,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动过这个念头没。不过,我以前的的确确在电话里跟他们提过一次,可我妈的哭声爸的骂声就接踵而至,现在他们就想通了?</p> <p class="ql-block"> 提起倒插门来,得说说另一个广场了。</p><p class="ql-block"> 念大三那会儿,短视频正悄然兴起,我对“食播”一时迷恋起来。有一回,在武汉万达城市广场的地下美食城碰上了这里正在举办的大胃王现场挑战赛,我心一动,便报了名,一口气吃了三十二根热狗,杀进当晚的前五。我旁边的一位女性成绩也不错,进了女子组前十,事后一问,也是学生,竟与我同校同级呢。我是中文系的,她是体育系的,我们对了两眼便好上了,她说喜欢我高大英俊会吃,我则喜欢她健壮丰盈胃口好。她就是我的初恋,潮汕人,独生女,也生在农村。每次放假回家,她都大包小包地带些当地的特产与我一起享用,还领着我尝遍了万达广场周边的各种风味小吃,后来还吃遍了包括户部巷在内的许多地方的美食店。大三大四快两年的时间,我居然没怎么向家里要生活费,银行卡还积了几千块钱,是我的单科与综合学业奖金。</p><p class="ql-block"> 室友们炸了锅,羡慕的居多,说一直无人问津的单身狗竟有女神主动上钩,还倒贴呢。怀疑的也有:听说潮汕人特能生育,一般家庭两三个孩子起步,四五个正常,七八个不意外,且重男轻女现象普遍,所以独女户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p><p class="ql-block"> 说实在话,媳妇儿,与我而言,不论在潜意识里还是显意识里,不嫌咱没房子,不经常跟别的男人撩骚,是个女的就行,如果还贤良温存就更行了,至于是否独生,重要吗?不过,他们这么一说,我还真生了点疑虑。一个黄昏,我和初恋在广场边上的咖啡厅里小坐,一边吃着西点,一边悄悄说着情话。我试着向“家乡”这个话题上聊,便说到了潮汕,聊起了潮汕的习俗和人家……</p><p class="ql-block"> 她直接发问:“你是不是想问我家为什么就我这一个女孩?”</p><p class="ql-block"> “啊?没有,没有,”我掩饰着,“不过,你要想说,我还是想听听的。”</p><p class="ql-block"> 我第一次知道了她原本是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的,十几年前的一场意外他们一同淹死在她家门口的河道里;她妈妈不顾生育高龄还想接着再生几个,可她爸爸曾在一次上山收庄稼时被野猪冲撞了腰,落下了伤,始终怀不上孩子……她说着说着就没出声了,我很识趣,跟着没出声。 </p><p class="ql-block"> 为了缓解沉闷的气氛,我突然故作惊讶:“我看过你们家平时聊天的视频,你爸爸看上去健康得很,怎么腰部受点小伤就养不上孩子呢?”</p><p class="ql-block"> 她端起拳头一边捅着我的腰,一边娇嗔地说:“你也想受点小伤么?你也想受点小伤么?”</p><p class="ql-block"> 我赶忙抱紧身子,装出很害怕的模样:“不想,不想,我还要传个后儿呢……”</p><p class="ql-block"> 她住了手,微红着脸,把头凑过来倚靠在我的肩上,柔声说:“一个哪行啊?生他三个五个,弥补一下我爸妈的遗憾,好不好?”</p><p class="ql-block"> “靠!你当我种猪啊!”我推开她的头,圆睁了眼睛,嘴巴夸张成O型,声音也提高了两度。</p><p class="ql-block"> “哟,还不乐意?只管生,不管养,美不死啊,你?”她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神情,见我狐疑,立马又表现出女人的娇羞,“就你这颜值,多生几个孩儿,这世上不就多了几道靓丽的风景线吗?”</p><p class="ql-block"> 这话很受用,当然,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女性夸赞自己的繁殖力及颜值吧。就我这人呢,繁殖力固然一向很自负,可终究得靠房子和女人来检验,其他呢,除了身高,便只剩颜值了,这应该是我在同女人们打交道时尚存自信的唯一本钱吧。不过,有时候我也挺讨厌别人夸我俊朗的,一则有“漂亮苕”的嫌疑,一则是别人觉得你长相好看,那其他方面也一定差不到哪里去,这让我与她越往后面交往就越觉得惊悚。我是个直肠子,不太会说人面话,记性似乎也不怎么好,总容易忘了前段时间甚至前一天是怎么跟她说的,而她的记性却像天赋异禀,随便哪一句话都能原封不动地印在脑子里,等哪一天发了神经翻出来与我对质,可连我自己都不信那是我说过的话。</p><p class="ql-block"> 大学毕业后,我们正式租住在一起了。初恋头脑会转弯,天生是个做买卖的料,她在万达广场旁边盘了一家甜品铺子,虽是刚入行,生意却好得很。我在万达写字楼一家快递公司的湖北总部上班,本来我学的就是物流专业,干起对口的工作来,顺手顺心。同事关系也融洽,刚来不久,便深得公司那位据说一向清高的女副总的青睐。过了一段时间,初恋的父母也从广东过来与我们生活在一起。早晨,我和初恋一起牵手出门,在楼下照例来个拥别,然后各奔职场;晚饭时分,相约一同回家,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丰盛的佳肴。准丈人喜欢与我小酌两杯,还说每天都能喝上几口是沾了我的光,准岳母则儿子长儿子短地叫个不停,还不断往我碗里夹菜,我吧唧几口就吃完了,当然,还不忘赞一下她的厨艺。初恋总喜欢用筷子挡住我的嘴,不让我吃出声来,次数多了她父母便联合起来呵斥她,说就喜欢看我的吃相,比那些吃播还有味儿,初恋撇着嘴说她倒像是我们家的小媳妇儿。那段时光,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完全是我想象中的完美模样。</p><p class="ql-block"> 一天夜半时分,我们腻歪了半天,事后,她仰躺在我怀里,微微地喘着气:“爸爸妈妈听说你愿意上门,天天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p><p class="ql-block"> “等等!等等!”我大吃一惊,立即直起身子,“什么上门?我说过——”</p><p class="ql-block"> “说过!当然说过!”她打断我的话,把时间、地点、由来说得清楚明白,还列举了几个人证,末了还加了一句,“你说你有兄弟二人……”</p><p class="ql-block"> “嗯……唔……”我含混地应答着,“我打个电话……”</p><p class="ql-block"> 唉,这事我只是半真半假地试探了一下,我父母就在电话那头又哭又骂,说三更半夜没有好话,尽学老鸹叫,自己养的儿子,一直惯着,还没跟我要一分钱,没享我一天福,就要去服侍别人,还不如当初养头猪喂个狗……</p><p class="ql-block"> 我们说的是方言,初恋却听得真真切切。第二天一大早,她爸妈就收拾行李回广东去了,初恋也与我暗战起来。她把铺盖卷搬到她店子里去了,我低三下四地哄劝,就差下跪,剩存的一点男人尊严碎了一地,也依然打动不了她。有几回,我把她的铺盖卷偷抱了回来,她每次都遣人抱回去。在这种僵持的日子里,我诚惶诚恐地过着每一天,有空就往她店子里贴,贩话题逗她,生怕说错一句话她就像风筝一样断了线。后来,借着她生日,我又是请客,又是送花送礼,加上我们共同朋友的极力劝和,她才答应搬回来,当然,我说要买一套属于我们俩的房子这话也起了相当的作用。她说,那是她爸妈的底线。</p><p class="ql-block"> 我想买房的念头绝对是真的,想买房的话说得也斩截,初恋自然是信了。有一天,她很认真地对我说,她爸妈问我到底什么时候能买,现在能凑多少钱,我答不上话来。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能买呢,我上了多少天班,能拿多少钱,我家状况如何,对她而言,分明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嘛。再说,这房价一天一个样,连国家都没个准儿,今天宽松,明天调控,我也就是立个计划在那儿放着,好让我们俩有个共同的奋斗目标,一条心往前奔。</p><p class="ql-block"> 不过,我也盘算了一下,以她店子的经营现状,加上我凑上一份子,另外考虑到我还有升职加薪的可能,三两年内拼个首付甚至还有装修款应该不成问题吧。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她搬回来不到两个月,我就被公司老总开了。</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对着老总我惊叫起来,“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p><p class="ql-block"> 他淡淡地看着我,没作任何解释,仿佛压根就不需要解释。</p><p class="ql-block"> “这样做有意思吗?”女副总涨红了脸走过来,似乎想为我帮腔,“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不要殃及外人!”</p><p class="ql-block"> “外人?这就好。不过,无论如何我不会放一枚定时炸弹在身边的。”老总瞥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p><p class="ql-block"> 我是知道的,老总和副总不是夫妻,不过是工作上的老搭档而已,这对中年男女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会关联到我呢?</p><p class="ql-block"> “这个结果,我早料到了。”在我清理办公桌时,一位年长于我且关系不错的同事直言不讳地说,“你简直就是个洋学生,老总和副总二十几年在一起上班,只是搭档?你才来几天副总就对你青眼相加,人家说你是颗定时炸弹,冤枉你了?”</p><p class="ql-block"> 靠,当然冤死我了!副总的年纪都快赶上我妈了,虽然她打扮入时,还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我还不至于要辜负我的初恋去傍她吧,不就是每次她看我时我故意回头多盯了她一下吗?哦,还有一次我从公司门口的花篮里随手抽了一朵红玫瑰插在了她的办公桌的花瓶中——可怜我是想给她加深印象,指望着提薪升职呢!</p><p class="ql-block"> 我愈来愈觉得这世上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美好,似乎总有个人早就计划着要算计我一样,让我怎么也跳不出那个手心。我不是感情骗子,是真心实意想与初恋共度一生的,哪怕倒插门我终究也会认命,可错了那个村,还有那个店么?</p><p class="ql-block"> 初恋的父母催了好几次,让她关了铺子回广东去。处理好相关事宜,她拖起行李箱便走,听不见我说半句废话。哎呀,说好的要一起打拼的,说好的要生三五个孩子的,说好的要带我们的孩子一起吃遍武汉城市广场的。靠,真他妈的敢说,我他妈的还敢信呢!</p><p class="ql-block"> 武汉万达城市广场,这个我曾经的福地,竟成了我心中的块垒。不久,我藏起伤疤离开了那里,辗转来到了一个无人认识自己、自己也不认识别人的小城,被鸿达物流公司聘用了,从而开启了我的另一段人生。</p> <p class="ql-block"> 来鸿达公司上班的头几年,我的工资大部分上交给家里了,手上根本存不了几个钱,要不是每月多赚的一两千块钱的加班费,恐怕想换个新手机都难呢。所以购房之事一直寄希望于家里,至于找个女人结婚,这就与鸿达公司的那个老板娘干系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老板娘是本地人,与她哥哥一起光是拆迁房就分了十几套,我租住的车库原本就是她哥哥家的,当然,也是她出面解决的。老板娘年长我十来岁,我原本准备叫她“姨”的,但她让我叫“姐”,叫老板“姐夫”。没上班之前,我就弄明白了公司的法人是“姐夫”,掌舵的人是“姐”。</p><p class="ql-block"> “姐”体态丰满,走路带风,做事杀伐果断,粗细有致。我初来时,人生地不熟,她的确很像个“姐”,从粗到细,主动照顾过我很多。在当年过小年的晚宴上,姐见我单着身,就借着酒劲对外宣称,“一定要让我弟弟有个媳妇儿过大年”。她说得急,做得也急,不到一星期,便请附近能说会道的铁嘴们吃了几次饭,巴心巴肝地托他们为我物色媳妇儿。离过年剩一两天了,见事情还没整个眉目,她竟亲自牵线搭桥把她失恋不久的舅侄女介绍给了我。</p><p class="ql-block"> 姐的舅侄女我比较熟悉,也聊得来,与她一起在姐家和外面吃过几次饭。姐对她哥嫂开玩笑似地说,两个娃男俊女靓,年纪相合,又混熟了,“孤男”和“寡女”过新年容易擦枪走火,不如干脆就让他们搭个伴儿凑个双儿吧。于是,他们就把事情敲定了,事先谁也没和我说明一下,如果说了我十有八九会犹豫推脱的。要知道,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独生女,艺专毕业的,还去法国镀过金,有模有样,文青范儿十足,与我初恋比简直是两个样儿,何况她家里的房子还多得租不出去呢。</p><p class="ql-block"> 最终,我和她舅侄女还是以情侣身份正儿八经地处了一年多,该说的话,该做的事,该行的礼,我们一样不落,可是一扯到结婚上就止步不前。有次正缠绵时,她也不隐晦地对我说,心中曾住过一个人就装不下别人了,丝毫没顾及我的感受,也不怕给我留下后遗症什么的。就这样,我俩不急不躁不咸不淡地耗着,甚而心照不宣达成默契,出外是个,入室成双,我是她外交上的屏庇,她是我疗伤的甘草。</p><p class="ql-block"> 波澜不惊相安无事的日子过了好久,这可急坏了“姐”。她没催我,专催她舅侄女,一直以为是她舅侄女条件好,心性高,是我驾驭不了她。催了几回,见没什么进展,她便另辟蹊径,经常以“姐”和“姑妈”的身份到我的工作间来教育我,指导我,传经验,寻对策,想从我这里找到征服她舅侄女的突破口。</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姐”终于失了耐心,她把我推到在储物间的包装袋上,竟要亲自示范,教一教我搞掂女人的终极之招。我一向怵她,只能任由她摆布,于是,我和她舅侄女的事便到了摊牌的时候了。在“姐”的居中调停下,我亲自请了一桌客算是与这段姻缘做了个彻底的了断。原准备归还她舅侄女情人节送给我的江诗丹顿蓝钻手表的,可人家连同款的女士手表也一并送我了,最后还真诚地抱了一下我:“感谢你陪了我一年,这算留个念想吧”。</p><p class="ql-block"> 不得不说,由于“姐”兼“姑妈”的介入,这次分手的事办得特漂亮,既不拖泥带水,又不伤及谁,当然除我之外。自从与“姐”有了那个开始,此后便噩梦难断,只要她走到我的工作间,我就要随时接受她的“教导”。此后几年,她依然高调地给我“找媳妇儿”,借以显示“姐弟”真情,这的确迷惑和羡慕了不少人,特别是那几个和我一起上班的单身狗,可他们哪里知道,她总是在我好不容易与恋爱对象进入实质性阶段时,便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拆散我们。曾经有个恋爱对象寻死觅活要与我奉子成婚的,可最后还是分了,不知道“姐”用了怎样的招数摆平了人家,可怜了我那还没出世的骨肉呢!</p><p class="ql-block"> 近两年多我一直没回老家,说准确一点,是我没脸皮回家。没上交钱财,父母未必想着让我回去,电话久久没有互通一次,算是明证,公司和车库就成了我的栖身之所。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喧闹的人群中,我悄无声息地活着,已经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要不是去年疯姑娘的事,小区里怕是没几个人知道我的存在吧。不过这也好,无牵无挂,除了上班,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吃饱喝足后就到广场上遛遛弯儿,消消食,然后在漫想中麻木,在麻木中安眠。</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前段时间不知是什么原因,浑身刺痒难受,小肚子上、腹股沟里生出许多疹子来,那东西像杂草一样无法根除,一到傍晚,脱下衣服,看着就烦,让人无法入睡。有一天晚上实在痒得不行,我便披件夹衣走出车库,慢慢地踱往千禧广场,想借着那儿的氛围来分散注意力。</p><p class="ql-block"> 夜幕笼罩着广场,楼栋里的灯光星星点点,映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忽明忽暗。树叶和着新秋的凉风在微光里摇曳,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以及狗主人的喝止声。我坐在广场靠边的石墩上,一边赏鉴着芸芸众生以不同的方式演绎着他们不同色彩的人生,一边用手在微凉的身上突突地挠着。 </p><p class="ql-block"> 忽然,一股剧痛由小腿袭来,一个踏滑板车的小家伙狠狠地撞到了我,我咬着牙呲呲地叫着:“干什么啊,你?这是谁家的小孩,有没有人管啊?”</p><p class="ql-block"> “咋啦?咋啦?我孙女,你把他怎么了?”一位胖婆子几步就跨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大姐,是她把我怎么了!”我卷起裤腿,小腿上已凸出一个血包。</p><p class="ql-block"> “谁是你姐?谁是你姐?没大没小,没老没少!几岁的孩子,能把你这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怎么着啊?想讹人?”那架势像要吞了我似的。</p><p class="ql-block"> 我压住怒火揉着腿,不知怎么与她辩解,便站起身准备离开,想着咱惹不起还躲得起呢。</p><p class="ql-block"> “一个孩子,撞你一下能有多大力气?你这身子骨又不是泥捏的,撞一下会散架?来来来,不行你也撞他一下!”胖婆子拉着小姑娘就往我身上搡,我一屁股又跌坐在石墩上。</p><p class="ql-block"> “哼,量你也没那个胆子!你几栋几层的啊——哦!哦!你,你不就是……不就是……”她声大气粗,辨出我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一时莫名心慌,答不上话来。四周几个不嫌事大的老年人也慢慢围拢过来,一起起哄,一起指责。撞我的那个小屁孩趁机丢下滑车,拉起我的手狠命地咬了一口,痛得我哇哇大叫:“你们看看,流血了!流血了!我靠……”</p><p class="ql-block"> “哎,你怎么骂人哪?她还是个吃屎的孩子,你也是吃屎的吗?看你像个文化人,还长得人模狗样的,她要不是看你站起来想打我,能咬你吗?”</p><p class="ql-block"> “就是啊,平白无故的,小孩子能咬你吗?怎么不咬我?”</p><p class="ql-block"> “一个大小伙怎么能跟小孩一般见识呢?”</p><p class="ql-block"> “你跑到广场上干什么?又想找疯女人吗?”</p><p class="ql-block"> 老东西们的话一起涌来,我无法招架,便换了一个称呼,忍气吞声地说:“大妈,都是我不好,我今晚真不该上这儿来的。”</p><p class="ql-block"> “就是嘛,你一个大小伙钻老头老太堆里,有病吧,你!”胖婆子依然不依不饶。</p><p class="ql-block"> “是的,我有病,我有病!”说罢,我撩起衣服,露出成片的疹子。</p><p class="ql-block"> “别糊弄我,大小伙能有什么病?装的吧?就是有病你也不能拿孩子来撒气啊!”她狐疑地看着我,愤愤地说。</p><p class="ql-block"> 我按着手上的伤,贴近她的耳朵:“您刚才也看到了,满身的疹子,知道这是什么病不?艾滋病。艾滋病您听说过没?回去跟孩子爸妈说,他们会告诉您的。”</p><p class="ql-block"> 我顿了一顿,喘了口气,以极谦卑与真诚的语气向她道歉:“那我就先走了哈,今晚真是对不住您哪!希望您不要生气,做个好梦!”</p><p class="ql-block"> 说罢,没等老太太完全反应过来,我迈开步子,快速穿过广场,绕过几个灌木丛,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p><p class="ql-block"> 我的确该走了。几天后,我穿过千禧广场,告别了那个小城,重新回到武汉万达广场,在一家客栈里开了间房,睡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清晨,我打开手机,短信、微信、QQ等在不停地闪着信号,我随意翻看着。突然,头条上推送的一条消息攫紧了我的神经:某市一少女精神分裂症患者遭多人性侵后于上月在某救助站诞下一名健康男婴。根据她清醒时指认,警方在该市某小区逮捕了十一名犯罪嫌疑人,年龄最小的五十二岁,最大的八十三岁,警方将根据DNA鉴定结果来确定孩子的生父,并将其绳之以法。少女还在该小区一家车库前徘徊,据悉,这里住过一名年轻男性,不过,该少女并没有指认他……</p><p class="ql-block"> 我的眼睛湿润了,目光盯在“没有指认”这几个字上,这是这个薄凉的秋天带给我的唯一温暖。拭了拭泪,我打开了手提电脑,将个人简历再确认了一下,终于敲下发送键,将它投递给广场写字楼二十八层的一家上市公司。</p><p class="ql-block"> 临近春节,我们公司吃完团夜饭后,同事们差不多走光了,我依然没打算回老家过年。像从前一样,我向公司负责人请缨,主动承担起为公司值守节假日的任务,还宣言说便是没有翻倍的加班费我也愿意为公司值班。负责人没让我失望,当即首肯了,叫我退掉外租房,还派人清理了一个杂物间,给我安了一张床,说可以帮我节约点生活成本。第二天,又带我去挑了一套电磁炉和其他餐厨用具,基本上能满足我日常生活之需。</p><p class="ql-block"> 我送负责人下楼时,忽然发现写字楼已被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封了。新冠疫情前几天还只是在议论,这两天说来就来了,而且越来越严重。我们已经被隔离了,并且被告知要马上原路返回自己的生活或办公区间,紧接着,我们公司办公室的大门也被封了。空落落的办公室内键盘与鼠标的显示灯闪着微光,一点一点的,如同鬼火;窗外,除了封城的车辆与白大褂,几乎没什么移动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我沉沉地坐回自己的办公桌,一时手足无措,四顾茫然。隔着一间办公室的门缝,我看见刚进去的负责人正在视频上与她丈夫和家人煲着互相鼓励互报平安的话。我的心隐痛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电池满满,信号满满,通讯录里除了十几个业务电话,其他号码寥寥无几,我不知道该向谁报个平安……</p><p class="ql-block"> 2019.10—2020.02 初稿</p><p class="ql-block"> 2024.12.09 改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