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妮】把名字留在南京一带的那谁

陈燕妮

名叫“丰盛五季” 夜抵南京，夜也不夜。这个城市多少年来一直被诟病发展不大，十几年前我最后一次来，残破的过去并未走远，败相历历在目。这次，先是在网上寻找酒店时就惊讶可选品种繁多，我和老妈、胞兄最终决定去住一个叫做“南京丰盛五季凯悦甄选酒店”的地方，完全是被其让人看后难忘的订房图片一举震撼。 （我在Booking.com酒店订房网站上见到的第一张南京丰盛五季酒店全景图，美到难忘。） 但当时我觉得颇为别扭的是其“丰盛五季”大号，一股子淘淘“农家乐”的劲头。后来看到其上属机构就叫做“南京丰盛集团”，而且把“文旅康养”业务排位前三，面对此类说道极多的一脉，也就不太奇怪店名为何取得玄气十足。为这大号，我其实已经放弃“农家乐”选了别家，可临到就要入住的前几天，想想那张让人难舍的订房图片，只好回头订下，谁让其展现出无从尽述的端庄剔透。 （描述酒店进口的图片。） （酒店进口远眺。） 夜抵南京，夜也不夜。我们的车子七扭八拐赶到位于雨花区的酒店时已是灯光初上，隔着半黑夜幕才进路口我立即明白，图片诚实。也感慨南京这种所谓“新一线城市”竟能跳出如此设计，分分秒秒都在公布城市审美。酒店价格不菲，在南京算是超级五星，可在凯悦全部8档系列中，其竟被排在最低的“1”档。 （手机镜头下的大堂设计简约明了。） 直到此时，我才知道丰盛五季的设计师庄子玉其名其貌。当你有所惊诧，就太具动力寻根溯源。此人年轻，有款有型，于1983年11月28日出生于湖北武汉，在天津和伦敦读过至今语焉不详的本科，最终拿到哥伦比亚大学硕士，之后的业务成长在欧美两地都有踏足。回国前他已成为德国RSAA建筑事务所唯一中国合伙人、美国建筑师协会（AIA）联合会员、美国绿建协会认证专家、纽约建筑师联盟成员。 （青年建筑师庄子玉。） （庄子玉迅速成为国内时尚杂志宠儿。） 庄子玉于2010年回国发展，成立了“BUZZ庄子玉工作室”，这一年他27岁。此后其靠才华、年龄和外形优势一炮而红，也设计巨型建筑，也涉足电视节目，也为爱马仕走秀。直到今天他也才41岁，算起来，其拿到用时7年于2020年落成的丰盛五季这件大活时，只有31岁。简介中说，丰盛五季的建筑面积超过7万平方米，投资十几亿资金，敢把这副重担托付给年轻到令人不安的设计师，奇观。这么看，“农家乐”业主再有执念，也还有胆。 （庄子玉在为爱马仕走秀。） “我很珍惜这份信任，丰盛五季也是我至今都很喜欢的设计。回头再看当时的构想也很惊讶，有些想法真的很出色。”庄子玉这样说。建造酒店的7年时间里，庄子玉亲力亲为几乎所有细节。“这是我回国后第一个自己领导的项目，建筑有着一种东方属性飘浮感以及横向关系元素，并试图用非符号的形式呈现。前辈和我们都试图找到超越后现代主义的途径，回归到现在认知的体系。” （我所订到的两间丰盛五季客房设置简约。床被开好，枕头那里放好了喷剂小瓶。） （室内都有瑜伽空间，这很奢侈。） 丰盛五季主建筑围成的中央花园据知原本是一个垂直的洼地，庄子玉“以草木、石头、水流为核心，做出漂浮的建筑，打造下沉庭院。他将酒店融入在自然中，即使处在城里，住客也能独享一隅宁静。”他拿着这份信任，获得了“WAN世界建筑新闻奖商业类建筑银奖”。 （庄子玉2017年拍摄《漂亮的房子》。） 国内行外人认识他，是因为2017年他和吴彦祖拍摄了《漂亮房子》节目，那次的设计，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铜陵山居》。当时他与吴彦祖等人在安徽铜陵改造一间民居。从接到任务到设计、施工、软装等等完成，只花了不到50天时间。他在一次大学讲座中回答建筑系学生的提问：“在中国，新一代建筑师的机会多吗？在哪里？”他的答案是：“做事。” （铜陵山居被改造之前。） （庄子玉改造之后铜陵山居。） 夜抵南京，夜也不夜。到达的翌晨天亮，我沿着庄子玉留下的元素到处去走。不知道有多少年，我对建筑的观赏愿意代入物业业主的思维，以往我去巴塞罗那看高迪古灵精怪的建筑就也如此，不可遏制地会去揣摩，究竟业主该具备怎样的鉴赏能力，才会将大把财富合盘托付给桀骜不驯标新立异的设计师？丰盛五季就容住率来讲牺牲巨大，在我住进的主楼，长条四方的建筑使用完全中空，客房们肩并肩地环绕阔大天井，肉眼可见任由豪情漂浮的整块整块“可住”空间，就算废了。 （丰盛五季的各处精彩。） 室内部分也极特别，场地阔绰却布局闲在，贴墙而设的中式长椅上必有奢侈的瑜伽空间。炮制如此“留白”，同样需有见地和魄力。室内床上每个枕边都放有薰衣草系香型枕头喷剂，卫生间的洗浴用品们也都是自制的药草类林林总总，必说道忒多。 （庄子玉在国内完成的部分设计。） 必须提到的是，我今年的生日正好值此前后，没想到是和住在南京郊外的要好大学女友一起度过。从下午就被她曾在加拿大留学的儿子接走，之后，家制大闸蟹、糖醋小排骨成为我主攻的寿宴两项，和爱的人及爱的菜一起静看自己一路走向老迈年高，要多难得有多难得。 （要好同学家里为我准备的庆生佳肴。） 晚上刚回丰盛五季，前台主管时机准确地迎面而来，也不知此前她等了多久，说是“我们打了一天你的电话都没打通，酒店为你准备了生日蛋糕。”她然后说：“生日快乐”。我看着走廊半明半暗中她青春外溢的温暖脸庞，一时感动到无言以对。夜抵南京，夜也不夜。 （丰盛五季酒店为我准备的生日蛋糕。） 每个清晨和傍晚，我都爱坐于丰盛五季前厅靠近入住总台的落地大窗条墩面外而看，此乃整个酒店的灵魂所在，一棵树一拢土一汪水的简明透亮，让我沉迷。缤纷大美去想去听，须屏息凝神。仿佛眼前季候真会开花结果。 （庄子玉出神入化的酒店大堂设计。） 大失所望悦榕庄 时隔久得都不好意思说年份，这次在南京的最后一夜，得以在酒店和大学里的上铺再次同睡一室。实话说，抵达酒店低头见到屋内双床，感觉自己的心弦被一只无形之手，应声拨动。这是在南京的园博园悦榕庄，我们就着绵绵忆旧住了下来，感慨和失望都有。 （南京园博园悦榕庄外观图倒是耐看。） 我对悦榕庄（Banyan Tree）酒店的超爱太有年头，这一以高度风雅的系列设计闻名于世的品牌，回回让我难忘，旅行目的城市中只要有它，多半我都争取去住。此次在南京，见到当地也有了悦榕庄，我怎能不为此兴致勃勃。 （各地悦榕庄都极有特色。） 从1994年创立旗下首家普吉岛悦榕庄，悦榕集团麾下的悦榕庄系列酒店目前在中国境内共有18家，前些年他们的选址颇为讲究，都是在三亚、丽江之类一听就最该扎营的地方。但最近多年，感觉他们选址判断有些麻乱，最让我疑惑的是在我妈的老家浙江衢州，他们也参了一脚，于这种人均月入只有3000多的4线小城开每晚房价好几千的酒店，不知是不是只在追求店迹覆盖。果真，这次我到衢州时，当地人告诉我，城内悦榕庄“已经烂尾”。 （1994年的世界首家普吉岛悦榕庄。） （2015年中国首家悦榕庄，在香格里拉。） 悦榕庄隶属悦榕控股有限公司，品牌成立于1994年，总部设在新加坡。其于1984年由何光平家族创立，主营管理和开发度假村、酒店及水疗中心，在亚洲、美洲、非洲和中东都有布局。目前集团旗下共有悦榕庄（Banyan Tree）、悦椿（Angsana）、悦梿（Cassia）、悦苑（Dhawa）4个品牌，共41家酒店。悦榕的创始人何光平是新加坡人，其父是广东人、其母是上海人。这么看来，悦榕庄开进中国，最是顺理成章。 （悦榕集团创始人何光平。） （何光平和他已经接班的二女儿。） 说到南京这个，全名叫做“南京园博园悦榕庄”，去之前读过简介，酒店原址从1964年起就是采石场、水泥厂及矿坑，后因环保原因被责令停止开发，之后渐渐被人遗忘。悦榕庄在这里的落脚被称为国内第二个“深坑项目”酒店，建筑的室内设计（并非建筑设计）由与设计丰盛五季同一事务所操刀，然而此与彼太有不同，让人感觉布局用力过度、选材莫名其妙，酒店大堂展示的所谓“破茧重生”部分和“峡谷”部分意指牵强，且彼此近在咫尺，看上去叠床架屋眼花缭乱。 （大堂里的所谓“破茧成蝶”区。） （大堂里的所谓“破茧成蝶”区。） 更而且这处“深坑”到达不易，因为其与园博园连在一起，车辆到达前一天必须向酒店方面为每辆车一一申请进门二维码。路途寻找中，想要导航定位酒店也完全不行，目的地必须设定成某“大门”，所有这一切都事先得去跟酒店反复确认，不然必会寻找茫然满头大汗。如此手忙脚乱，住的兴致就少了太多。我们去住的2024年底距离酒店开业2年多过去，如此简单而必要的前置麻烦都还没能解决，为本该门开八方的商业机构持之以恒地预设莫名其妙的“下马威”，不知酒店当局怎么想的。 （南京园博园悦榕庄。） （亲友们走在南京悦榕庄庄内。） 在经营方面，酒店内我们所能找到所有通往室外大门都被紧锁，唯有一处位于底楼的某门试过可以推开，却还必须用物件卡住门底以便还能顺利回来。建筑硕大、四野无人、房卡无从使用徒有虚名，一旦风吹门关必定完蛋。那这“深坑”风光，让看还是不让？算有还是没有？在大堂先被设计咯吱，接着又被服务怠慢。别具一格。 （园内路遇两只黑鹅，颇为提兴。） （目力可及的园博园倒是清丽有加。） 酒店拥有115间客房及套房，基础客房60平米起，号称“每室都有温泉私汤”。可这被尊为招牌的私汤水池用的是深绿石材，才开业2年就已处处白垢观之心惊，这帮子东西成片成簇地布满了池壁，让人无从下脚。为此，店方专门贴出“注意事项”，强调池子干净，鼓励住客无碍使用。如此劳神劳命大费周章，可就是选材的宏大纰漏了。更兼所谓“私汤”之私毫无根据，温泉池被放在半开放阳台，紧邻可供人来人往的步道，这私汤一泡，纯粹是在展览。我把自己这次在国内多地旅行的最后一夜放入这“坑”，却觉得被其深深辜负。 （室内私汤算是讲究，但盆池令人生畏。用白色的材料，似乎就能完全避免尴尬。） （酒店专门祭出的水池白垢“说明”。） 入夜，和老牌上铺从桌前聊到床上，简单音色回响在摆设忙乱的周遭在在，于有生之年和初老密友对谈内心，那些年那些绝顶无奈的工科院校日日夜夜，瞬间重回。那这南京悦榕庄的意义，就只在见证和纪念。 （我和我大学上铺所住悦榕庄房间。） 寻找12军军部 这一趟，也专程从南京开车奔赴2小时左右车程的苏北小县淮阴，去找老父60年代驻扎过的12军军部。父亲因病不克前来，只靠老妈这位当年20来岁的随军家属刨根记忆，真乃零星破碎。她只记得军部在12军进驻之前是当地市政府，附近有一条小河，旁边有家医院，对面有一个可以打开水的小铺。 （如今的淮阴已经成为淮安的一个区。） 到达淮阴才知道，这里已被改为淮安下辖的“淮阴区”，晚些年再来，我们怕是连“淮阴”都找其不到。遵循AI指引的诸个早年成为过“淮阴市政府”的门牌且走且问，幸运的是我们在两个关键处被两位关键人重磅提点。之前有人告诉我们，沿着城市最繁华街道去找一个已经成为教育场所的院落，周遭机构乃至风景分布与老妈记忆吻合。结果沿着所谓“最繁华街道”走到几乎尽头，我们并都没见到“院落”。碰巧在这里见到路边有闲坐老者，趋前瞎问竟有了结果，对方说是“我小时候同班就有好几位12军’高干子弟’”。他指着远远的一个方向，说是“走到头，当年的军部大院一眼可见”。 （街头遇到熟悉12军军部地址的老人。） （现年70岁的卡车司机少年时曾和12军“高干子弟”同学，他对我们的寻找帮助至关重要。） 这之后我带汗独行20分钟，在几乎就到军部的某部干休所门前以为终于找到，结果阴差阳错遇到一位12军退役团长小宋，这才把我们千里奔赴的无头急寻一键解锁。“军部”宏伟，有着一望可知的大院豪情。建筑早经翻建，小河填了，开水摊没了，医院不知所终。所有茫然了结之后能和热心小宋在“新军部”门前留念，真乃此行最大硕果。有若神助。 （原12军小宋带我们去了12军老军部。） （老12军军部如今已经改为战区部门。） 这南京，已盘桓多日。加之我1岁多到3岁多的时段也曾在此城三牌楼军区大院厮混，那这一方水土正是故地，面色凝重却出奇美丽。宿命早晚告诉你，人除却记忆竟一无所有。这么混着，我自己就也成了把名字留在南京一带的那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