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大，嘴巴也大——空谷幽蘭读书札记（3）

空谷幽蘭

沈阳山少，东郊棋盘山是登山客攀援的好去处。从我家到那儿，要坐两个小时公交车。相同的路景看多了，难免打瞌睡。我从挎包中拿出钟叔河编订的周作人著作《苦茶随笔》读起来。

周作人是周树人（鲁迅）的弟弟。他做人有瑕疵，他的书也一度让人觉的沾灰挂垢。头些年从地摊上淘来一本他的《苦茶》，是一本回忆类散文集，读了几段，文字还挺鲜活。他说，他很小的时候，喜欢一个襁褓中的小妹妹，就常跑去看，一次大人不在，他喜欢得不得了，抱起小妹妹的胖脚丫就使劲咬一口，甜睡中的小妹惊叫大哭，吓得他撒腿就跑。后来，小妹妹得天花夭折，他想起来心就痛……

是不是写得挺好？

周作人，1885年于浙江绍兴出生，1967年于北京离世，享年82岁。《苦茶》和《苦茶随笔》都是他50岁前后写的作品。

《苦茶》读来有些篇什像早春凝露的花草。《苦茶随笔》初读觉得干巴巴的，像晒干的萝卜筋。可是慢嚼细咀，又有点像吃新疆牛肉干。大学问家，总有些独到见解，比如，谈到散文“性灵说”，他就说南宋陆游除了写沈园与唐婉那几首诗，情感浓，蕴藉深，其它的都算不得“性灵”的上乘之作。其实，他是没看上陆游的煌煌巨著；他对孔子学说、韩愈做人与作文也多有微言讽语。这都是我从《苦茶随笔》中读到的。我还记得他把北宋大理学家周敦颐的《爱莲说》也数叨得一文不值，那可是我们一直奉为散文中的古典名篇啊！

对了，他评价陆游的话是在《洗斋病学草》中，原话是：“……要能言志，能真实的抒写性情，乃是绝不容易的事。高明如陆放翁，诗歌有八十卷之多，而其最佳的代表作据我看来还只是沈园柳老不飞绵等几章，其他可知矣。”

他在《“论语”小记》里是这样说孔子的：我小时候用了八年时间，天天读包括《论语》在内的四书五经，清算一下，到底与我有什么好处呢？这个我恐怕要使得热诚的儒教徒听了失望，实在没有什么。老成后，重读《论语》，“所得的印象也只是平淡无奇四字。”如果说里面有好思想，“也是属于持身接物的、可以供后人的取法，却不能定作天经地义的教条，更没有什么政治哲学的精义，可以治国平天下。”因此，他认为《论语》有情趣的东西不多，多是“空虚的”“平淡无奇的”。

他评价韩愈的话是写在《厂甸之二》里。有人嘲讽韩愈做人不端，为求得官身，摆身份，卖才学，利用各种关系，假借名义，向有钱的人索取财物，哄吓撞骗，无所不有。周作人说：“这话我十分同意。”他还说 ，对于韩愈整个的不喜欢，“器识文章都无可取”。他甚至还说：“讲到韩文我压根儿不能懂得他的好处。”文起八代之衰、唐宋散文八大家的领军人物韩愈，在他的眼中简直就是个在中国文体演进史上无足轻重的人，也不知他说这话的根据是什么，倒给少知的吾辈留下一个研究题目。

他评价《爱莲说》的话不是写在《苦茶随笔》里，而是写在他的另一本名叫《知堂谈吃》的书中，顾名思义，那是一本专门谈吃的书，谈吃的学问的书，他在那本书的《藕与莲花》一文中说：“莲花则自宋朝以来归了湖南周家所有，但看那篇《爱莲说》，说的全是空话，是道家譬喻的那一套，看来他老先生的爱也是有点靠不住了。” 文中的“周家”说的是《爱莲说》的作者周敦颐，他是道州营道楼田堡人，即今湖南道县人。

当然了，你可以不同意他的学术观点，但你不能不敬佩他学问大、无偶像、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文人学者风貌。别人要用数千上万的文字才能论说的题目，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就完成了，不服不行。他的文章，省去了推导，略去了繁证，直言结论，也是值得借鉴的好笔法。他那种絮絮叨叨磨磨唧唧东拉西扯的说事风格，也挺有趣，那一篇篇小文，像一小团一小团白絮，你随手攥一下，说不定会让藏在里面的钻石硌痛了手。

总之，读周作人，给我的初步印象是：学问大，嘴巴也大。当然，他有资格嘴巴大。

哎哟，棋盘山到了，该下车了……

【空谷幽蘭•20241106】

作者简介：

空谷幽蘭，曾长期从事传媒采编等文字工作。著有新闻、经济、史传类著作多部。近年来主要从事历史文化采集和微信散文诗歌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