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和西崽

步雄

回国那天，凌晨四五点，轻手轻脚收拾好行李，正欲出门，生怕惊扰到它，却偏偏事与愿违。一阵咚咚声，小猪般圆滚滚的“妞妞”从楼上“滚”了下来，紧紧抓住我的裤脚，我一弯腰，它便灵巧地跳入怀中，发出细碎的叫声，仿佛在诉说着不舍。“它就是不想让你们离开啊！”儿子在一旁说道。

妞妞，这只温顺的泰迪小雌犬，与另一只同品种的小雄犬西崽，是在孩子们留学期间收养的。那时，主人居无定所，忙碌于学业与打工之间，却依然将它们调教得乖巧听话，比如一个口令，它们就能原地转圈；一声“啪”的响指，它们立刻倒地装死，口吐白沫。

那年开春，妞妞突然萎靡不振，食欲全无。宠物医院诊断为爱迪生病，需终身服药。加拿大的宠物医疗费用高昂，每次续药前还需进行全面检查，花费不菲。孩子们打工赚来的钱大多用于支付妞妞的医药费。有一次，儿子突发奇想，打算为邻居家的小猫小狗提供美容服务，以此为妞妞筹集医药费。然而，第一单生意就出了差错，不慎弄伤了一只小狗的皮肤，遭到主人的责备，只得作罢。

当我的小孙子降临这个世界时，妞妞和西崽已经长大成人。面对这个满脸通红、大声啼哭的新生命，它们汪汪大叫，或许是出于嫉妒，或许是为闹心的主人鸣不平。我担心它们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多虑了。小孙子刚学会爬行，便成为了它们的大统领，刚会走就开始牵着妞妞和西崽出门散步，一个摇摇晃晃的婴儿与两条活蹦乱跳的御前护卫犬成了街头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好在街心公园里设有专门的小型犬隔离区，确保大狗无法靠近，主人无需过多担忧。

晚霞格外美丽，远远望去，小孙子牵着妞妞和西崽在草地上漫步，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为小主人开道，蓝天、绿草、橘色的云彩如流苏般悬挂在天边，初秋的红枫树排成一列，宛如童话中的彩虹门，三个小小的身影仿佛翩翩起舞的精灵。

万圣节那天，街道两旁、门前绿地出现了许多“阿飘”。地上的骷髅头、半空中飘动的白衣幽灵，以及草地上镂空的南瓜灯，在夜幕降临时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小孙子挎着小篮子，与狗狗和其他小朋友一起挨家挨户讨要糖果。尽管他还不会说话，但狗狗们会替他向每一家施主鞠躬作揖。这一天，寒冷的冬夜中，蓝色的灵魂纷纷前来亲吻孩子和狗狗，赋予他们惊恐中的快乐。因为严寒即将来临，天地间见或不见的人形物种选择在这一夜进行一次温暖、甜蜜且忘形的相聚，从此，死亡变成了孩子们心中的卡通仔。

“天为何不塌，狗为何常吠，哭为何有泪，孩子你可知晓——”在这片宁静而美好的国度里，两代人与两只狗狗组成的家庭，如同逐渐成熟的坚果，与北美的冰雪世界融为一体。辽阔、寒冷与安宁的生活赋予了他们绵延的诗意和无限的未来，还有后院的松鼠、野兔、浣熊，以及那些听从召唤、依偎在掌心啄食的鸟儿们。

相较于机灵的西崽，我更偏爱憨态可掬的妞妞。初次见面，它便依偎在我怀里发出鼾声。它对每一位陌生客人都热情相待，摇尾献媚，注定不是为了看家护院而来，而是作为慈善大使，以温柔的力量感化世界。当你责备调皮的西崽时，妞妞总会突然扑向你的裤脚，跳上你的膝盖，试图转移并平复你的情绪。随后，它像大姐姐一样舔舐西崽的眼睛，让它在躲避中忘却刚才的失落与尴尬。

小孙子渐渐长大，主人也各自有了稳定的工作，生活不再拮据，但西崽和妞妞却相继离世。西崽先于妞妞半年离去，妞妞则在儿子回国前三天追随而去。似乎是为了与主人完成最后的告别，然后心无挂碍地升上汪星。妞妞不再进食，不再动，用不舍的目光注视着主人，任由主人泪水滴落在它的头顶。最伤心的莫过于儿子的四姨，孩子们回国时总是拜托她照顾狗狗的。她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通过视频一遍遍呼唤着妞妞。妞妞最终在亲人们殷切的祈祷声中安然地闭上了双眼，没有一丝恐惧与挣扎。那一刻，正值午后那段慵懒的时光，人们从Tim Hortons（咖啡馆）走出，带着身上淡淡的余香去工作。一个善良可爱的小生命选择这个时候悄然离去，似乎在告慰主人忘却悲伤，走进新生活。

妞妞被安葬在院子里的枫树下，紧挨着西崽。从此，那棵树生长得愈发茂盛，四季常青，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辉，仿佛是西崽和妞妞不舍的眼神。这片广阔而宁静的土地，一代又一代的人在此生生不息，正如不远处那条美丽的圣劳伦斯河，静静流淌，永不停歇。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大河，如果你足够浪漫和勇敢，可以驾着小船从首都渥太华的利都运河出发，经过小城金斯顿，最终抵达第一大城市多伦多。沿途是无尽的红枫林与绿草地，那是西崽和妞妞曾经嬉戏的乐园，也是无数勤劳的加拿大人和众多可爱小动物的栖息之地。他们的和谐共生，让这片土地始终充满了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