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忆童馨】猫在你的被窝

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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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号 5930235

图片 家庭旧照、本人涂鸦

故乡已经下雪了，我身处南国的花红柳绿之中，心中牵挂着那片银装素裹的故土，思念如同潺潺流动的河水，绵延不绝。

故乡，只存在于我的梦境之中，永远定格在六七十年代外婆家的那段记忆。外婆的家，坐落在泾渭河三角洲咸阳塬的延伸地带，一个坐南朝北、拥有窑洞的普通农家小院。小院紧邻的涝池旁，有一条陡峭的大坡，只有爬上坡穿过一条沟，攀上最高的塬，才能看到通往咸阳的公路和前往西安的渭河渡口。而想要到达泾河火车站，则需小心翼翼地走过泾河铁路桥的人行道。

在父母忙于工作、孩子众多的年代，外婆家成了我们的避风港，我们的“幼儿园”。每天，我们都会坐在大门口的石墩上，看着出工的社员、货郎、马车、牛羊川流不息，也静静地聆听他们跟外婆讲述那些似懂非懂的故事。更多的时候，我们会站在崖边的小晒场上，俯瞰着泾河两岸丰饶的田野，远处的火车桥，水涨水落的泾河，南来北往的大雁，更期盼着父母能从坡底下的小路突然出现，给我们带来甜蜜的惊喜。儿时的光阴，就这样缓缓流淌，留下了模糊而无尽的遐想。

　　当然，上学后的冬季寒假，是我印象中最幸福的时光。外婆称它为“闲假”，意味着这段时间，我们可以离开学校和父母的约束，尽情玩耍。只有放长假，我们才有理由扑进外婆温暖的怀抱，享受那份无忧无虑的快乐，这也是父母口中的“卸一会缰绳”。

下了汽车，还需过河走好半天的路，通常是在黄昏时分才能赶到外婆家。冬季是农闲时节，庄稼地看起来光秃秃的，只有冬小麦顽强地贴在地皮上。远远望去，暮色中的塬坡窑洞村落，影影绰绰连绵不断，树木房舍仿佛给望不到尽头的黄土塬缠上了一条灰褐色的腰带。坡下广阔的河滩水雾蒸腾，一处处村落炊烟袅袅远树迷离，宛如一幅生动的水墨画。

　　村子里的人间烟火却是另一番景象。外婆家的狗在炊烟中徘徊，看见我们上来嗅一嗅，便立即摇头摆尾地来回奔跑报信。外婆挪着小脚一把将我们搂在怀里，然后拿起拂尘打掉我们棉衣上的灰尘。我看见鸡窝已经关上，炕洞也引火了，饭菜摆在热炕上，空气中都是草木灰的香气。

我跑到崖边的晒场上站了一会儿，四周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脸上突然感到一阵凉意，原来开始飘起了雪花。瑞雪兆丰年，村人的大嗓门里暗含着欢愉，呼唤孩子回家吃饭拿腔拿调的声音悠长嘹亮，喜笑怒呵声此起彼伏，仔细听充满了宠溺和喜悦。故乡的一切，目之所见、耳之所闻，都洋溢着生命回归自然的和谐与安宁

饭后，闲暇的时光在灯泡发出的丝丝黄光中缓缓流逝，灰暗的窑洞显得格外温暖融和。那时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也没有作业和课外书，更没有生意上的纷扰。夜晚，人人无所事事。我们表兄弟姐妹大约五六个，与外婆盘腿坐在热炕上打扑克。地上椅子上坐着大舅妈、小舅、小舅妈，他们聊天喝茶，一派祥和安好。

慈祥温和的外婆平时话不多，但此刻的话匣子却一直开着。她从自己的童年讲到出嫁养育子女，从家境的丰裕讲到毒品鸦片、讲到饥馑与战争，那些掠夺、死亡等沉重的话题只是淡淡地从她的口中流淌而出。这些沉重的话题，总有缕缕温情和丝丝甜蜜，像散文诗一样被她娓娓道来，富含哲理又充满了乐趣。听众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和纯朴的舅父舅母，这些“新鲜事”我们百听不厌，没有人反驳打断，只有迎合颔首。期间，小舅砸了核桃递过来给我们，外婆说：“有水果糖就好了！你二舅（她经常搞错对象乱了辈分）说这两个一起吃才有味道！”大概她是想她的二儿子了。那个最会考试、饭量大又不善于介绍经验的学霸二舅，我印象中直到小学三年级才见过他一次。家里只知道他好像在山东蓬莱当兵，后来多年不曾回家，80年代后期才知道他跟随导弹部队去了沙漠。小舅妈又递来包子我们吃了，大舅妈问我是否喝茶，我说不喝。外婆说她也不喝，接着又说：“你老外公（她的爸爸）要是在，就该说咱们婆孙二人是旱鸭子了！我小的时候，把他种的西瓜摘下来拿回家，他说没熟。果然那西瓜皮上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呢！我小时候有次画了两个背长枪的女兵站在谷子地里，谷穗有这么长。”当年我听她讲这些时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70多岁的她，吃包子还会想起她的爸爸真是好笑。现在我才明白，一个人的思念是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少的，爱也不会随年老而忘记。

夜深了，舅舅、舅妈们散去后，外婆催促我们睡觉。兄弟姐妹们的被窝一排排在热炕上铺好，但我们却毫无睡意。外婆贴着我的耳朵悄悄说了一句话后，我便一秒钟内脱衣钻进了挨着她的被窝闭上了眼睛。兄弟姐妹们很诧异，也许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句奇妙的摇篮曲是什么。那就是：“猫在你的被窝！”

　　外婆勤劳又有智慧，她的家简直是个动物世界。孩子们都是爱猫之人，为了抢着抱猫睡觉而打架那是常有的事。外婆心疼我寡言瘦弱，总是偏爱关照。那个雪夜，睡前她悄悄把猫放在了我的被窝。

这一切往事和那些旧时窑洞村庄都已不复存在。登上塬坡放眼望去，泾河边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已是一派繁华的城市景观。幼时不懂“念天地之悠悠，怅宇宙之寥廓”。现在似乎懂了，一切物是人非。

今夜，故乡雪夜，那一帧帧温暖的画面，亲人的善良质朴，人文的恬静温雅之美，时刻萦绕不断，这些记忆已深深融合在了我的血液中。

外婆，我多么期盼您再一次来到我的梦中，让我再听一遍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