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住院所做的膝关节髌骨断裂手术有点差强人意,左下肢像装错零件的挂钟,走得缓走得慢也就算了,还不时“咔叽”的停顿一下僵住,仿佛树头掉下来的果子,飞到池塘里,漾开一圈涟漪后,又关住了水面的所有笑容。</p><p class="ql-block"> 漫长的康复期,时间恰似一块一块的大石头,给我围起了小小的石屋。以前能跑的我,能跳的我,能舞的我,文武双全的我如同被锁住的老虎,把眼睛捕猎到的阳光,磨成一声声叹息,罩住日渐枯萎的霸气。</p><p class="ql-block"> 时光在曾经给你豪情万丈的同时,会有意或不小心的给你一杯渗入安眠药的毒茶。不要责怪风景突然变换,因为你就来不及或者是没有力气去任性发泄情绪。你就会发觉,时光是没有性格和感情的,哪怕你残肢流血一地,它亦从容地踏着你的身上走过。</p><p class="ql-block"> 沉沉睡去,醒来也没有什么情趣,无非是感觉自己被一点一点地抽血,看长时间得不到运动而萎缩的患肢,无力,软绵绵的像装了几根小弹簧在小腿上。完了。废了。我将来就是一堆到处展览的白骨啦。</p><p class="ql-block"> 手术的医院没能给我满意的结果,不但留下了阻碍关节活动的很厚的瘢痕,还伤到了神经,出院后医生也没有针对性的处置告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患肢又痛又麻像在烈火上炙烤一般让人彻夜难眠。后来自己就近找的骨伤医院康复科,也没有迅速有效的康复治疗方法,住了一个星期,敷一些外用药膏,掰几下腿示范两次下角度后就叫出院回家自己锻炼了。</p><p class="ql-block"> 当你离开了医院之后,你所能得到的支持是很少的,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真的只能靠自己了。就像当初离开母亲的子宫,人世间风雨多少,悲喜多少,全靠自己一个人去丈量。</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一个人宅在家里,除了卧床和斜躺在沙发上,什么都不能干,像烤熟的芋头任时光将自己剥皮掰解,然后扔在暮晚。</p><p class="ql-block"> 刚回到家的前两个星期,是夏季奥运会进行的日子,每一天还能通过看节目来打发时光。当比赛看完了,回看已经没有了意思,而我又不是一个喜欢追剧的人,这一下电视又成了摆设。没法下楼,苦闷挥不去,只能耸拉着身子在沙发上刷抖音。不知是大数据作妖还是人家真的能看透你,不断的给你推送花花草草,像一袭狂浪一样要拍死你。</p><p class="ql-block"> 不巧的是,我就是一个名字带木带花的人,人家这一串门,就把我拐走了。想在阳台和客厅弄一些花花草草的念头日渐强烈,没法出门去附近的花鸟市场选购,就像一个拾荒的老头一样,在网络平台上,这儿挑挑,那儿翻翻,挑最便宜个头又大的往家里送。</p> <p class="ql-block"> 最先入门的是两份富贵竹,就十块钱,用两只质量不错的胶瓶装着,还细心的以泡沫板固定在瓶口,每瓶插着三株。网购常被人开涮已经司空见惯,因为人家发广告吹牛既不用纳税,也不怕被请去喝茶。多次被人玩弄的我这一次着实很是惊喜,十块钱就买来了两份翠绿色的“富贵 ”,而且这品相太好了。</p><p class="ql-block"> 每一株的叶子非常饱满,密集地缀在枝干上,像绿色的鸡毛扫帚。又很鲜嫩,宛若半岁的婴儿,忍不住伸手摸一下。</p><p class="ql-block"> 巩且我与富贵竹早有交情,说是故友也不嫌是猪脸皮。还在广州时,龙津市场外的马路边,不时有老阿姨随地摆开一扎扎的富贵竹叫卖。我喜欢它,不仅是因为它有修长枝条,竹叶似的叶子,而且是因为它好养活。就普普通通的自来水,不用怎么打理修剪施肥,三个星期后,瓶底就会爬满白色的根丝,没有提供什么营养的情况下,它还能分解空气中的氮成分为自己所用。这得多野的孩子才有的性格啊。</p><p class="ql-block"> 这与我白手创业自强不息的个性凑到一块儿,也注定了我一生喜欢它。就算它的名字是“穷苦竹”,我也不嫌。</p><p class="ql-block"> 富贵竹有了,偌大的客厅还显得少了点什么,阳台上那早空了的花架还没说呢。</p><p class="ql-block"> 于是又打捞了另一个名字“天堂鸟”。我天生是很马虎随性的人,只看不记,所以到拍单时就没有记忆可查,不晓得自己在广州的年宵花市看过没有,但店家给出的图片很高很大,标明规格有一米五高左右,差不多可以搂我的肩做闺蜜了。</p><p class="ql-block"> 图片中的叶子,的确很像鸟儿张开的翅膀,此刻腿废了的我,很想飞向外面的蓝天。那就天堂鸟吧,冲你这个名字好听,我去天堂极乐一下。</p><p class="ql-block"> 于是付款拍单,三天后顺丰送货上门。好家伙,当把它往客厅走廊入口处的墙边一立,活脱脱便像一个仙女似的在我面前衣袂飘飘的起舞。这个时候,它已经不像鸟儿的翅膀了,就是一个美人儿。</p><p class="ql-block"> 商家告诉我不能过勤浇水,一个月一两次即可。商家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怕它渴了,饿了,几天就滴营养液入水中浇一次。没多久,它就抽出新叶子,慢慢的往上撑高,起初嫩黄色的新叶,两个星期后就换成了翠绿色。枯燥的客厅里立着当阳台的风吹入屋时便摇摆如芭蕉扇的叶子,翩翩然于客厅的半空,气氛忽然灵动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像鹦鹉给我孵开了一群新雏一样开心。腿伤的疼痛无时不在,当你看着天堂鸟在你面前偷偷地白和偷偷地绿,生命的目的仿佛就是明知很痛苦,仍要去忘记它,若无其事一样成长。</p><p class="ql-block"> 没有人指导康复的日子里,自己网上搜集各种康复知识,让自己变得比医生更强。就是依靠自学来的知识和药方,把原本已经硬化得如石头一样坚实的膝关节每个星期一点点地活动开,咬牙一丝微一丝微地强掰下角度。痛得实在忍不住时,就看一眼沙发对面的天堂鸟和富贵竹,那静如智者的绿色,缓解了我那焦虑的心。</p> <p class="ql-block"> 心一放开,人也好色了。于是一群仙子如茉莉花,晚香玉,月季花,蝴蝶兰……等等依次来到家中。我就像一个怀着小歪心思的痞帅,将一众小美人请到府中聚乐。左一眼美花娇艳,右一眼翠叶似玉,这养伤时光竟弄成一份如诗享受,比阳台远处那考河上空飞翔的白鹭还要潇洒自在。</p><p class="ql-block"> 这些花中仙子,最温柔婉约又摄人心魄的算是茉莉花了。蝴蝶兰太过于娇艳,美得无法言辞形容,让人无法相信它只为你一个人开。月季花对你或是对太阳,有尽情绽放的一面,也有令你自觉收敛心性的高冷一面。你看它枝头上的每一根尖刺,哪一根是多余的。</p><p class="ql-block"> 唯有茉莉花如雪,自天空飘落,甘心似归人,洒于庭院,化了,也是浸染脚下泥土的水滴。它每一朵都是那么素净轻盈,不施粉彩,密密的缀满枝头。每个方向皆可安身,不苟姿势,就像来串门的邻家小姐姐,惹我给它安个“雪儿”的雅名。有这些坦荡自然的品质还不算,更让人陶醉的是它那久闻不腻的馥郁之香。</p><p class="ql-block"> 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无法屈曲的伤肢架在另一张椅子,一边闻着浓郁的花香,一边望向阳台外的远方。恰好前面一大片地没有遮挡,属于城市主干道和湿地公园的地带。当风吹来时,花香会变淡了些,风一小,又渐次浓郁起来。这一浓一淡,恰似潮涨潮落。像无形的钢琴,奏一高一低的音域。又多么像走过的人生,在顺逆之间无休止的变换。过往的一切,全沉淀于此刻,化缕缕不散的茉莉花香。</p><p class="ql-block"> 虽然我们老家一带不栽种有茉莉花,但其却是周边县市乡镇的主要经济作物之一。没栽种过,就不晓其具体的培育经验。花开十多天后就开始凋谢了,由点点的白雪蔫成了枯黄的小纸皱样。惋惜之余,却又不忍从枝头上尽数摘除。任其自然零碎于上面乃至掉落到盆里盆外,撒得阳台点点皆是。</p><p class="ql-block"> 拖着沉重无力的伤腿,拿剪刀剪除抽长的枝条。这个并没有特意去搜集相关的养护知识,只是凭过往懂得的植物习性,剪除的枝条,定会在断口附近抽芽生出新的芽儿。</p><p class="ql-block"> 一只手支着拐杖,一只手拿着剪刀,忍住关节痛一刀一刀地剪枝条。如果不是打理这些花儿,我肯定死人般的废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当我剪除它们时,才发觉自己好像未曾受伤,为了一点兴趣,可以坚强地站着,做这些花草的卫兵。</p><p class="ql-block"> 当时只是想着,没用多久,它们又会长满花盆,再如一夜飘雪,枝上素瓣盈枝,我又能在阳台上拄拐看着它们,在那光落的地方美美地开。</p><p class="ql-block"> 可是,我失算了。</p><p class="ql-block"> 不知是它们不适应阳台,还是我剪的不是时候,毕竟已经九月了。枝头剪除的地方抽出新芽长了半拇指高后就不再长,接着不断的出现黄叶,慢慢的整盆似乱倒的颜彩,给你的是横七竖八的衰败景象。</p><p class="ql-block"> 只有枯萎在盆土的那些干花,仍存淡淡的香气。</p><p class="ql-block"> 无比惋惜,其它远购的非本地植物长得好好的,倒反是更能适应本地气候的茉莉花永恒了。这怎么有点像人生中的大考,你满心把握的竟然砸了,而你不怎么上心的居然给你惊喜。这人生的小意外虽然不悲壮,却也是诗丛中掀起来的波澜。</p><p class="ql-block"> 救不回来只能换了,又折腾着购买了沙漠玫瑰和多肉,已经付出去的爱收不回来,哪就任性爱到底。如此操心,忘了自己的脚伤,与阳台上凋零的花草一同接受时运不济,在黄昏里默然无语。一同愈合,在晨露中初露峥嵘。</p><p class="ql-block"> 生命永远是过程,而不是结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