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七章</p>
<p class="ql-block">在朱欢服刑的第三年，法院带着银行的人前来要求他还款。朱欢对银行的人说：“你们已经将我告到这里，我拿什么还你们的钱？我每月只有六元的劳改金，你们若想要，可以每个月来领取。”法院的人被朱欢的话气得拍桌大怒。法官质问：“照你这么说，这笔钱永远也还不上了？”朱欢回答：“你们明明知道我没有履行能力，却判罚金一百万，这怎么可能实现？我不想活了，你们改判死刑吧，最好立即执行。”从此，银行和法院再也没来找过他。</p>
<p class="ql-block">朱欢最知心的狱友是老石。老石来自阳市，现年六十岁，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p>
<p class="ql-block">二十年前，由于邻居赵某强占了他家的宅基地，老石在争吵中冲动地拿起砖头砸死了赵某。事发后，老石携妻带子逃至新疆，以捡破烂为生。那时没有监控、身份证和互联网，逃跑后便难以追踪。二十年后，儿子长大成人并结婚，老石用全部积蓄为儿子买房，安顿好后，他带着妻子回到老家投案自首。法院考虑他有自首情节且双方都有过错，从轻处罚，判处他有期徒刑十二年。老石常说，如果当年不逃，肯定会被判死刑，如今老坟草已长了几尺高。</p>
<p class="ql-block">老石常年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六十岁的年纪，却有着八十岁的面容，非常苍老。头发白得反光，眼窝深陷，牙齿脱落了一半，说话时唾沫飞溅，满脸皱纹。身上的皮肤干瘪，骨骼突出，每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时不时发出“啊、啊、啊”的怪异声音。大家都说，老石有间歇性神经病。</p>
<p class="ql-block">朱欢在两个车间都没有找到老石，接马腾卫生员班的白强告诉他，老石有病不能参加劳动，正在风场上晒太阳。</p>
<p class="ql-block">老石半躺在棉花堆上，看着一只公猫和一只母猫在他眼前调情嬉闹。老石心想，这对猫也是苦命，外面的生活多好，上谁家去都是宠物，鱼肉随便吃，晚上女主人还把它抱在怀里像儿子一样亲热，可它们有福不享，偏偏跑到监狱里来生存。老石正想着，母猫突然跳上他的肩膀，发出叫春般的声音向公猫撒娇，气得公猫在地上直打滚。</p>
<p class="ql-block">朱欢见到老石，坐在他身边说：“石哥，我提前来向你告个别。你不要总是带着绝望的情绪生活，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俗话说，有钱难买老来瘦，你能活到一百岁。”</p>
<p class="ql-block">老石苦笑着说：“还活一百岁呢，我现在一天都不想活了。你看我这样子，一半像人一半像鬼，随时都有可能完全变成鬼。你说去看病吧，医院监区里的罪犯医生，哪一个不是在外面治死人进来的？他们治病跟兽医一样治人。去年六月，七监区的李拉拉因重感冒去输液，结果被活活输死了。”</p>
<p class="ql-block">风场上空荡荡的，十分冷清。</p>
<p class="ql-block">老石说：“你们四人一走，我们的日子又不好过了，又会回到从前一片混乱的局面。没有哪个犯人敢为犯人维权，更没有哪个敢跟干部们叫板。看病难，治病更难，吃不完的馍、干不完的活，学习班重现，劳动报酬还是每个月十元钱，完不成任务就得加班加点，有关系的罪犯又为所欲为了。”</p>
<p class="ql-block">朱欢安慰他说：“刑期漫长，你把心情放宽，每个人都有刑满释放的那一天。石哥，你什么都别想了，先把病看好，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p>
<p class="ql-block">说到这儿时，放风的时间到了，空旷的风场上一下子聚集了很多人。心理压抑大的对着高墙发泄，吸烟的腾云驾雾，让所有烦恼随烟而去；无聊的人们传传小道消息，造造谣兴奋兴奋。朱欢见人多，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棉花说：“老石，杂鱼太多，说话不方便，我得去办公室办出狱手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