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博三拜王羲之惜怀素问鼎书乾坤

铁缘人

　　三拜二王惜怀素问鼎书乾坤

文/杨俊友

当我想看懂书法艺术的时候，我确看不懂；当我不想看懂的时候，我确看懂了； 没有真理可言，我只是一直在看的路上。地狱的艺术谎言，你只看到现在。天堂的艺术谎言，你只看到过去。将来的艺术是什么样，谁也没看见。

书法艺术总是一个高贵的头颅，皇帝都要仰慕。唐李世民拿《兰亭序》陪葬，武则天用心机派人专访王羲之墨迹，临《万岁通天帖》。宋徽宗更是丢江山失玉玺，都不丢手中笔。乾隆皇帝奇葩的把艺术当“江山治“，一幅画上盖的印，如胸前的毛，多多益善。现在到好，乾隆爷的印在古代名画上成了一道风景线，比女孩子穿游泳衣上街，还招人眼球，更是人见人爱。一幅画上，只要有乾隆皇帝的玉玺，身价上升百倍。此生谁手里要是有一幅盖有“乾隆御览之宝”、“嘉庆鉴赏”、“宣统御览之宝三印”，那比娶上三房太太还暖心窝，艳福不浅不说，笑纹都掉金粉。

我此生没有拥有几件皇家御物，但从博物馆看了的，拓印在心上的，直勾勾盯着的，十万八万件还是有的。直顾埋头看画，把头碰撞的玻璃叮当响，也数不清多少次了。闻墨即醉，看到皇帝玉玺和皇家藏印，心血一定来潮。为看皇家藏物，不知多少次忘了吃中午饭，腰板硬硬的弯成弓收不回。2019年，在辽宁博物馆看“又见大唐”展览，爬在王羲之《初月帖》《万岁通天帖》上爬了两天，自己都觉得好笑，活生生一个“书画苍蝇”，在心里暗笑。爬在画上，总的叮出个味来，不怕别人笑话。一入古人画卷，与皇帝对画，名家聊艺，鉴赏家读跋，心醉了，情浓了，自然忘掉一切。

在日本东京博物馆看颜真卿大展，集全世界博物馆藏品，尤其是从台湾借《祭侄文稿》、王羲之《兰亭序》大展太迷人，飞越东海去看展确不让拍照。我把手机别在肚脐眼上用视频录，有需要拍的，一挺肚皮手一扶偷拍。没有拍的时候，用手一堵。肚子上又不长手，小日本看手不看肚脐眼，所以还录了不少东西，回来都觉得好笑。

参观博物馆展览，成了我保养灵魂的定点门店。

还有最重要的是参观书画展览，也是读书，而且是三味书。书艺、画艺、印艺，国学的诗、随笔、心得、日记、游记，皇帝的口旨，都是文人墨客，皇帝、臣工的金口玉言和墨宝。任何一部书，都难比书画藏品中的锦锦文章。我看的忘记吃饭，甚至于不愿把读画的时间用于吃饭，用一瓶矿泉水，一个太谷饼充饥，一边休闲一边补餐。在辽宁博物馆看《万岁通天帖》排队参观，挤过去也只能看一分钟，总觉看不够，一天重复排队五次，才觉满意。

穆尔说：艺术是高尚情操的宣泄。

在这些圣人的艺术面前，还正是吐胸中丘壑，纳万倾江河，人在艺术的田野中行走，墨香熏透心脾，情操自然开节。

2024年11月27日到上海博物馆先参观了绘画展。28日下午，二点半进入上海博物馆参观书法展。门口排着长队看王羲之《行书上虞帖》。王羲之活着的时候，墨汁里勾兑了勾魂粉。所以，每一幅流传下来的作品，都有“吸粉”能力。所展之处，都排队吸魂。我看人多，所以先看其它展览。这次上海博物馆是按中国书法史的思路策展。

首先是从甲骨文开始，然后钟鼎文，周，秦汉，东晋，北魏，唐，宋，元，明，清，现代。我和以往一样先走第一道参观工序拍照，留历史艺术资料。全部拍好照，先走马观花看了一遍。把重要的记下来，第二次重点看。

一拜王羲之

拍完照后，过来排队看王羲之上虞帖。排队十五分钟，到上虞帖前。这些排队的就像是来求王羲之的墨迹者，又像是王羲之的弟子来求学者，不少大人带孩子感受文化，进行艺术熏陶。也有仰慕书圣的艺术灵魂，我属后者。

排队看展览成为博物馆的一道亮丽景色，这是近几年我参观博物馆的感受。在国宝面前必有灵魂碰撞，沉睡千年之久的灵魂，一胆见光，相遇必是艳福。而且是埋藏心底的圣贤，那更是萤火虫变书虫，亮到纸要燃起来。王羲之早已是全天下书法人的启明星，闭着眼睛他已把你的心照亮。所以我到跟前先叩拜，顶礼膜拜行大礼。赵铁山拜过书圣，我是书圣笔墨底下漏的一滴墨，我是赵铁山笔墨底下漏掉的一个字。我此生无缘成为书家，只称得一个藏家。此生闻的墨香，灵魂自然回归。说着挤到书圣前，所见书圣必泪流三尺。书圣悟着肚子说：“吾夜来腹痛，不肯见卿，…”我只好作罢。然后给书圣拍照，录视频，仿佛看书圣面目果然不适。58个字，像58个弟子，个个绝技独帜。来不及交流，后面人涌如浪。

从王羲之门下出来，儿子王献之正给父亲写方子“鸭头丸帖”让父亲抓药吃，我先睹为快，看看这父子俩都有些什么绝活。王献之说：先吃吃看，若“鸭头丸，故不佳。”再说。刚看完王献之写的药方，还立足未稳，后边一浪又打过来，推的我向前。只好先叩拜，拍照，录视频，想仔细看看面目，真不舍离开。

看了一眼，回头与王羲之上虞帖比比，感觉平分秋色，此时，没有时间论高底。

一脚跨出王献之书房，耳边响起“沙沙沙”的雨打芭蕉声。闻声而去，是唐代草圣怀素上人在芭蕉叶上正刷：“苦笋及茗异常佳…。‌他看着书祖王羲之身体欠佳，又看书师王献之给开药方，这夏日热，告诉他的小和尚说：“苦笋茗茶”味道好，要小和尚们给大和尚送去。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上个月去湖南永州零陵拜了怀素上人的“绿天蕉影”没见上。今天在此相遇，天缘地情。我举手叩拜上人，再看看“草书苦笋帖”真迹，眼福比艳福还深。刚准备仔细看看和上人和尚聊聊。博物馆工作人员一句催命符“大家往前走，后边的人还多了”我只好丢下上人往前走。

从东晋浙江会稽山，逛到唐湖南永州零陵，出西湖又入洞庭湖，书风诗歌好不谐意。

墨香刚断，突然，一阵抽泣声随风而来。定神一看，北宋苏轼正泣不成声，正为好友黄几道写“祭黄幾道文”。人都说泪染心酸悲生起，哭泣如风泉如峡。洋洋洒洒一篇长文，苏轼用楷书写帖还不多见，上前一字一句想仔细看看。人又在后面推着，只好又向前。苏轼眼泪和墨迹一起流入“祭黄幾道文”。

又来巧遇，山西老乡石痴米芾也在此写诗帖，“怪石足当米老拜，修竹定是王猷栽。”米芾见石就拜，王羲之儿王猷之见竹就舞。这两人我是扯不断，理还乱。见米颠机会难得，他说：“臣书刷字”，我站在一边，也是一句一句的看了一遍。后面的人肚顶屁股，只好前行。

“晋尚韵、唐尚法、宋尚意。”我从三国走来，正细品其中滋味。

从宋代出来，到元代我们杨家大书家杨维贞的行书前，先拜书祖，也看的仔细，杨家岀武将，也有书墨留香之贤。元赵孟頫还是有一些缘份，诗书画三绝，早年就有书画诗鉴赏来往，所以他拿出写给别人的信涵给我看。在册页前一帖一帖的看个仔细。我看“赵体”过于甜熟，所以，后来带出一代馆阁体。刘石菴在他的论书诗中说：“入手江南一段春，王孙才调百年新。六朝佳丽输江总，金粉能教笔有神。”对赵孟頫有过奖之词。明代李日华评他为“天下赵碑第一”。也名不附实，碑学在清末民国赵铁山之后。

这是第二次全面看书法展。我站在书法艺术的长河中，仿佛从远古到现代的艺术大师们都在列队欢迎我的到来。他们都带着微笑，而且一股远古的艺术气息，直扑我的脸，艺术的光环笼罩着我的面目。我如同一个艺术的宠儿，在每一位艺术大师面前都被拥抱相迎。与苏东坡紧紧相抱，米芾泪水夺眶，倪瓒白手相沾，金农诗出并州，康有为双艺再论，黄宾虹雨淋墙头。在每一位面前都是道不完的别，叙不完的情。墨里字缝都想讨个说法，偷的一丝半点墨趣。在这个艺术的长河中，我又像是一片落叶，飘逸着流向艺术的大海里。

我随着王羲之的逸、王献之的雅、怀素的野、苏东坡的真、米芾的帅、倪瓒的平、赵孟頫的甜、陈献章的姿、文徵明的闲而澄怀卧游。

拜完古今大师，王羲之仍在向我招手，似乎相见恨晚。我又第二次排队拜王羲之。

二拜王羲之

书圣的艺术魅力总是勾魂，又排了二十分到跟前。既然，书圣召我过来，肯定给我吃点偏饭。这次王羲之让我仔细看看，一句一句的教我往下看。王羲之说：“吾夜来腹痛，不堪见卿，甚恨！想行复来。修龄来经日，今在上虞，月末当去。重熙旦便西，与别，不可言。不知安所在。未审时意云何，甚令人耿耿。”

我释王羲之说到肚子疼，写个帖过去“请假”，不能赴会了。帖里提到的人，一个是修龄，是王胡之的字，王胡之是王导从弟王廙之子，而王导是帮司马睿南下建立“东晋”的人，王导是王羲之的伯父，王羲之少年时代都是寄居在王导家的。另一个人是重熙，是郗鉴之子郗昙的字，是王羲之的妻弟；还有一个“不知安所在”的安，是指谢安。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的兰亭雅集诗会，这两位都在。《上虞帖》当是王羲之在永和九年之所写，也是他50岁之后写的。

他念的仔细，我听的真切。他写的如行云流水一般，58个字到像是热带雨林的一棵古树，爬满了58种动物。就连三个“不”字，都三个种族。从纸色，墨迹气息仿佛于王羲之深刻的对话，那笔力流畅的让人发呆。师傅领进门，修心在个人，慢慢的品吧。这次学的仔细，一字一句读了二遍。

王羲之仔细给我讲了他的《寒腹帖》，王献之又把我叫到《鸭头丸》前，也仔细给我讲鸭头丸的妙用，也一笔一划的写给我说：“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王献之还用手指着鸭头丸帖说：

鸭头笔锋三曲浪，页字匡打彩虹桥。

龙头摆尾鸭半鸟，丸里弦月照心明。

故不弯月浪千尺，笔锋挥感搅三江。

明当二字重锤下，危峰夾日不见明。

月上眉头报喜鸟，当空一笔对三角。

集字飞出公字浪，未阳三角鲤鱼尾。

当字头上草千王，与君相见不商量。

我一笔一划的跟王献之看，好雅的一个方子。我看不比父亲王羲之的差，王羲之的逸，王献之的雅。我一笔一划的体会着，仿佛王献之同我一起鉴赏，王羲之也在右边微笑。父子俩一边一个，这感觉真好。书圣父子伴左右，奇妙无穷，其乐无穷。

唐张怀瓘《书断》云：晋王献之《鸭头丸帖》书写笔法灵动，书风流美，于不经意中流露真性情。世论其书功力不及其父，而秀媚过之，与父并称“二王”。

二拜王献之过来，怀素大和尚见我专程去永州拜访他，在“绿蕉庵”没见上，他见我这么诚心，又远道而来，看书圣老祖王羲之，所以用草书又写《苦笋帖》给我看：“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迳来怀素白。”‌写完告诉我说，醉僧遗翰：

凉笋草空翻，及茗太极环。

异常佳端座，乃若飞箭弯。

迳来曲通幽，怀素斗箜篌。

醉僧遗墨翰，千年苦笋留。

我向前拜谒，怀素出家为僧，从芭蕉上练出的笔力，仿佛雨打芭蕉的声音。他写的那个“乃”字，看的发呆，洒脱的没的说。我说它像卓别林的鞋，太夸张。你说它像关公的大刀吧，也不离钢劲。你说它是那吒的风火轮吧，也速飞。“乃”字右边的“了”一笔好像是他正在拜大和尚，或者在和施主打手作谒，一点像脚下衲鞋。左边一撇，那叫一个爽快，一脚飞出又勾回。尤如关羽骑马提刀斩华雄，正是痛快淋漓。鲁收《怀素上人草书歌》说：“有时兴酣发神机，抽毫点墨纵横挥。”

怀素曾说:“观夏云多奇峰尝师之”。那一笔是从永州九嶷山落下的坠石流星吧。

怀素草书《苦笋帖》中的“乃”与赵铁山隶书《张丹山公家传》中的“身”都是飞来之笔。怀素草书“乃”字一撇，如惊涛拍岸浪打排空，赵铁山隶书“身”字一撇，如流星坠石燃空谷。怀素乃旋风扭转乾坤之笔，赵铁山乃壮烈移山倒海之笔。我感觉赵铁山在王羲之和怀素之中，定有笔墨乾坤之师承缘分。

　　二拜完东晋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和怀素，门口再见苏东坡先生，他正好写完，他也打招呼和我说：“你到永州荔枝碑看我，未曾见面，今日相见也不晚。”他说刚才没顾上和你打招呼，我刚写完“祭黄幾道文”，正在悲伤中。说着又哽咽到：“呜呼几道，孝友蒸蒸。人无间言，如闵与曾。天若成之，付以百能。超然骥德，风骛云腾。入为御史，以直自绳。终然玉雪，不污青蝇。出按百城，不缓不𢬎。奸民惰吏，实畏靡憎。帝亦知之，因事屡称。谋之左右，有问莫应。君闻不悛，与义降升。吾岂羽毛，为人所鹰。抱默以老，含章不矜。”我也跟着苏轼一字一字的看，也悲哀起来，泪如珍珠一般往下滑。苏东坡铁背虎胆，写起悼文也是柔情似水。我怕在再看下去，我的泪珠滚下来。只好一字一句的往下看，细细品品书中味道。他笔不按王，法不依唐，脱魏碑之骨，得唐经二两之墨，我抒我意。我也不敢久留，又到书法艺术的长河中找几位知己，机会难得。便又一次走访。

倪瓒是我的灵魂知己，所以前面没拜访他，这次先访他。他为人宽厚，也是个奇人，诗书画三绝。张士诚弟弟求画，宁可遭其污，不愿给绘画，朋友问他说：“我回答便俗”。他门前的树每天都要洗两遍。上厕所地下要铺香草。所以画的画如洗过一般，干净利索，而且雅。倪瓒正用行书写《致默庵先生札》，我看着那笔墨：

行书半楷瘦壁僧，唐经遗横有古风。

左轻右重倾风浪，一撇远行送上人。

腹中全是清新气，楼上作侧铺草清。

每字都用水洗过，出水芙蓉领鹤行。

在倪瓒写的行书前，自然少不了一翻研究。因为我写过一篇赵铁山的研究文章“敢于逸品绍于倪”，也是研究倪瓒的。这次机会绝不能错过，而且也有对书法艺术比较过。看了这篇行书，干净的每个字都用水洗过，如芙蓉出水，仙女淋浴，倪瓒领鹤从中间走过。半行半楷，字中唐人诵经的气息穿墙而过。仿佛倪瓒边走边诵经，妙不可言。年羹尧也在场，看后挥毫题跋，项元汴拿起印也盖上去。我们三人相看而笑，各得其乐。

三拜王羲之

第二次重点走访完历朝历代大家，耳边总能听到王羲之不是在兰亭吟诗，就是在鹅池论书，令我魂不守舍我，三拜王羲之。最后，我又第三次排队。傍边的工作人员大概也认出我来了，一直看着我，看着他疑惑的目光，不是怀疑我想演一出“萧翼赚兰亭图”的典故，就是想“昭陵葬宝”。不然会好此不可理喻。我看看他只是傍若无人。

这一次已到五点五十五分，六点闭馆，工作人员把围栏都拿掉了，人所剩无几了。我和王羲之才有机会深度合影留念，回过头我才有机会和王羲之再深度学习交流。王羲之让我一笔一划的看，他拿起笔写了几个字，还教我一个口诀说：

得书知问草出头，吾夜来腹行带草。

痛不堪见三转手，卿甚恨想半遮面。

行复来修简三两，龄来经日一笔畅。

今在上虞剩二分，月末当去行中草。

重熙旦便空辽阔，西与别不一气下。

言不知安女又如，安帮治乱统天下。

所在末审宜端妆，时意云何半条命。

甚令人耿一笔下，全篇一气贯长虹。

我欣喜若狂，把每个字又体会了一遍。

求字一笔三转弯，来字扫腹复归安。

修字冬下喜鹊飞，安字写女一笔如。

梁武帝萧衍称他的书法：“如龙躍天门，虎卧风阁，故历代宝之，永以为训”。

如痴如醉的看完王羲之的《寒腹帖》，想起林觉民在《绝笔书》中写到过一句话“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人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与笔墨齐下……”寒腹帖何尝不是呢？

此生足矣！能得王羲之的“真传”，此生如若提笔时，挥毫当的江山助。傍边一个女士看我和王羲之如此痴恋，一边写笔记，又念念有词。她站的一边，把这宝贵的时间让给我，真是感激不尽，时间如此宝贵，我是没一分一秒去还人家。

此生足矣！

注：王羲之《上虞帖》中提到的三个人物

王胡之（？~348年），字修龄，琅琊临沂（今山东省临沂市）人。东晋大臣，武陵县侯王廙次子。

郗昙（320－361年），字重熙，高平郡金乡县（今山东省金乡县）人。东晋大臣，太尉郗鉴的儿子，司空郗愔的弟弟。

谢安（320年－385年），字安石。陈郡阳夏（今河南省太康县）人。中国东晋时期杰出的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