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写意画的“笔墨结构”到“气韵生动“

黄吉平(乐贤居士)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说“气韵生动”是战略目标,那么“笔墨结构”就是战术运用,懂得了“笔墨结构”,画面就充满了节奏和生气,“气韵生动”的神秘大门就会一扇扇打开。</p><p class="ql-block">中国写意画是世界上非常独特的一种绘画方式。它以哲学思想为背景、以线性结构为依托、以写意精神为指导、以诗意抒情为境界,与其他的绘画面貌拉开了距离,成为东方绘画的一枝奇葩。</p><p class="ql-block">具体来看,中国画具有平面装饰的意味,通过以色状色、似与非似、不似之似、游动空间等手法处理,过滤掉了自然物象的体积、光影等物理因素,以主观与客观相结合的用笔、用墨、赋色,造就了画面独特的形式感——这是一套以“笔墨结构”语言进行视觉重建的艺术形式语言。</p><p class="ql-block">对于这种艺术形式语言,1500多年前的南齐人谢赫作了概括——“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这就是著名的“六法论”,初步完备了中国绘画理论体系的大框架。之后,一直成为中国画审美和品评的标准,也是画家作画的依据。但比较难理解和做到的是“气韵生动”,一般认为作品要具有一种生动的气度和韵致,让画面“活”起来,彰显出生命力。这是比较抽象和感性的解释,究竟如何实现这一要求?很多作画者茫然无措。</p><p class="ql-block">多年来,笔者一直在研习写意画,也时时探究“气韵生动”的内涵,追问其背后隐藏的秘密。通过几十年来的思考和实践,笔者体会到:“气”包含着气力、气势、气魄、气度、气息、气质等,人之生命的体现,也是气,无气就无活力;“韵”是有节奏、有韵律的意思,它是由画面类同元素的有序排列而产生的。当然,“韵”还包含着墨韵、情韵、意韵、神韵、韵律等。“气”因“韵”而神“韵”因“气”而意足;无“气”谈不上“韵”,无“韵”也就无“气”,这是一种气象精神。“气韵”并非看不到、摸不着,如何具体外化在一幅作品中?笔者认为,总体逻辑关系应该是这样的:“笔墨结构”是画家作画时具体操作的一个起点,通过合理的组织架构,之后产生画面的节奏、韵律感,使作品神采飞扬,最后升华为“气韵生动”。</p><p class="ql-block">什么是“笔墨结构”?画家作画时,在情感的驱使下,会着眼于画面视觉的总体,遵循着“呼应、均衡、变化、对比、多样、统一”等审美规则,是笔与笔、墨与墨、笔与墨的排列组合,也是形成画面气韵形态结构上的要求。诸如线条的长短、疏密、繁简、曲直、纵横、粗细、干湿、渗化、大小等;还有块面的穿插,黑白灰、浓淡等的各种安排,小到一石一树的具象罗列,大到画面的气势布置……由此形成富有生命节奏和秩序感的一种笔墨形式,其中包含了章法、气局、神韵等笔墨的组织方式。这种形式结构是中国人独特审美观念的表达,就像写书法,文字间架结构的合理分布就是书写出美感的核心要求。</p><p class="ql-block">我们知道,绘画领域中,客观世界物象的视觉表现由“点、线、面、色、形、体”等基本元素而成,但与西方绘画的表达形式不同,中国写意画从立意、立象到一幅画的总体经营,有一套内在的规律。由于生宣纸的特殊材质及效果,能够产生出自身的独特美感,所谓“笔”,是行走的线;所谓“面”,是墨色的团块变化;所谓“点”,是面的最小化。我们作画时,各种笔墨形态,通过其起承、转合、衔接、断连、积叠与渗透,在笔迹或快或慢的轨迹中,从湿到干直至变枯,自然形成一定的节奏与韵律,这就是“气韵生动”的开始。之后,通过画家强化画面上的空间表现,在笔墨形态组织的过程中,做到主宾相合、前后相处、上下相望、大小相副、虚实相生、疏密相间、刚柔相济,从而构成抑扬顿挫、富有生机的生命情境和笔墨形态,带来视觉上的一种“气韵生动”、活泼的生命情致。</p><p class="ql-block">由此,笔墨效果与所描写的自然物象并不完全吻合于“真实”,比如画毛竹,有“个字”型、“分字”型等程式化、“灯影化”的作画方法,对象的写实感减弱了,但毛笔的墨色变化使平面性的毛竹变得酣畅淋漓,用笔的力度、形状、枯湿等因素形成了画面上独特的形式美感,从而笔墨的独立性就显现出来了,具体落实在画面上的形式语言就转换成了“笔墨结构”。</p><p class="ql-block">《黄宾虹画语录》中指出:“用笔一涉图绘,则有关乎全局,不可不慎。笔乃提纲挈领之总枢纽,遍于全画,以通呼吸,一若血脉之贯注全身。意存笔先,笔外意内,画尽意在,像尽神全,是则非独有笔时须见生命,无笔时亦须有神机内蕴,馀意不尽。以有限示无限,至关重要。”综合来看,“笔墨”包含了用笔、用墨以及画面结构分布及其规律。所谓“结构”是世间事物各种元素的组合规律,如房子是由房梁屋柱组成的结构。再如,潘天寿的作品就是笔墨结构成功运用的典范,他将点、线、面、色、形、体、质各种元素,非常理性、科学地在其作品中进行设计和布局。由于遵循了审美的合理性,其作品显得浑厚、大气且富有美感,再加上他独特的造型、屋漏痕般的线条功力、明丽的色彩运用等,从而有了生命力。</p><p class="ql-block"> 方增先是他晚年创作他抛开透视的远近束缚,用“团块”和平面化的方法组织画面,使前后关系错落有致,完全根据形式的需要来分布黑白灰,将成群的人物处理成一整块山石,这是由画面笔墨关系主宰的。为了强调这种关系,甚至于将人物的肤色也进行了淡化处理,与笔墨效果相一致。这种高度情感化的人物造型,全然主观化的“笔墨结构”,超越了现实理性的约束,以达到“气韵生动”之境为目标。比他早年创作有了很大的升华和突破。人物画可以这样自由处理,何况山水画和花鸟画呢?</p><p class="ql-block">说明笔墨只是一种技术、手段,真正要强化的是画面的结构,即追求作品“动”起来的神韵气质和艺术的形式感。如同潘天寿所说的“一幅画布局的基本原则是:既要有变化,又要有规则,即在规则中求变化,在变化中求统一”。一些画家完全从直觉和热情出发,凭感性作画,许多情况下只是一种碰巧,因此,作品的失败率会比较大—画面呆滞,缺乏生动感。笔者觉得有必要在宏观的战略目标和战术运用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就是画面经营的“笔墨结构”,这是实现“气韵生动”的具体路径,也是体现写意精神的一种具体方法。</p><p class="ql-block">绘画是视觉艺术,画家作画并不是画他眼中所见,而是画心中所想。画面的形式感是第一维度,其中,优美动人要首先考虑。绘画,并不都是对真实世界进行视觉上的简单还原,而是要创造一个比真实世界更高级的境界,即艺术性。我们有这样的感受,生活中的物象之所以平淡,因为缺乏对比、缺乏“笔墨结构”等强化处理的艺术性。在中国画的历史上,尤其是写意画的出现,使得“笔墨结构”的意义更加凸显。自然物象服从画面审美和笔墨结构的需要,符合艺术之理,在写实与抽象之间找到一个契合点。中国画的特质,不只是一笔一画之妙,而是指画面的总体笔墨表现,是一套包含了气格、神韵、章法构图等因素的特殊笔墨组构方式。</p><p class="ql-block">由此可见,绘画过程中的“笔墨结构”就是注重画面大的几何形分布,明确其走势,包括疏密和节奏,追求新颖和独特,吸引观者步入画面中的世界。因此,作画要根据美学原理,将所有的笔墨元素凝练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并铸造出一种艺术力量,进而形成独特的画面意境,尤其要强调出大块面墨团带来的视觉感染力。“笔墨结构”是画面的纲,纲举目张。这是一个切入点,也是绘画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更是从根本上解决气局、神韵、格调等问题的具体方法和手段。</p><p class="ql-block">中国写意画,由于生宣纸是白色的底子,渗化的效果以及线和墨色的装饰性,赋予画面以独特的形式美感,给画家的主观艺术处理留下了许多空间,有了“笔墨结构”上的更大自由。可以将物象进行大虚、大实、大疏、大密、大线、大面等造型特征上的夸张。</p><p class="ql-block">不仅如此,我们通过在平面结构中组织点、线、面的节奏,追求韵律感,以形成“气韵生动”的感染力;通过前后遮挡、呼应,用笔墨的穿插关系丰富它,使笔墨的布局体现出一种生动的形式美感。因此,对中国写意画而言,只有懂得“笔墨结构”,从自然之理上升到艺术之理,从感性上升到理性,掌握其内在的逻辑关系和本质,才会立于不败之地。</p><p class="ql-block">从上述意义来讲,“笔墨结构”也是画面整体性的要求。一件作品只能有一个主题或一个重点,不可将一幅画赋予太多太深奥的艺术哲理。画面的构图、色彩、造型、形式结构等,所有这些元素都要服从于整体性,通过黑白韬略、顺势而为等方法,如衔接、断联、对比、转换等贯穿在笔迹中,形成一定的节奏与韵律,以笔取气,以墨取韵,实现国画作品非常高级的艺术境界——“气韵生动”。</p><p class="ql-block">总而言之,“笔墨结构”是一种画面处理的艺术。这种处理能力来源于作画者的审美理念、生活积累、多年历练以及各种修养的沉淀。作品对读者的艺术感染程度取决于对画面的处理,而处理的依据就是强化好的、删除丑的;并不是画得越多越好、越像越好,而在于画面的形式感、节奏感、韵律感,唯此才能“气韵生动”:大虚大实,以少胜多,出奇制胜。</p><p class="ql-block">潘天寿常用题款来取代画中之物,起到“补气”“均衡”等作用,比直接画出的物象效果更好,这是一种含蓄的艺术处理,也是绘画智慧性的体现。“笔墨结构”还要求我们不断对画面进行调整,这个环节非常重要,要不断磨合、修正。当然,最重要的是发现问题,克服画面太碎、太散、断气等毛病,尤其是那些不符合“笔墨结构”的东西。既要大刀阔斧,又要精致微妙。一个画家投入全部的精力,就是要画出让人能饱眼福的好作品。因此,必须强化一些东西,放弃一些东西,有主有次,有看点、有意味,简单的东西要往复杂画,复杂的东西要简单概括。</p><p class="ql-block">一切学习均有意义,从量变到质变。当然,过程中的审美修炼是必须的。笔者认为,一个画家绘画的基础问题解决后,剩下的就是审美眼光。艺术水平之高下,终在于艺术家的眼光、悟性和能力,有什么样的眼光就有什么样的作品,眼光决定了其格局和画面能否“动”起来。艺术眼光的提升,需要阅览无数古今中外的经典作品,细细品味其中之奥妙,要能够读懂,不断反思、检讨、审视,才有可能将艺术水平推向艺术之佳境,从而形成自己的知识体系。</p><p class="ql-block">中国画向来重气韵、重意境、重格调,同中国的诗一样,靠的是胸襟、学问、修养。如果读者看了一幅画,读了一首诗,亦能在胸襟、学养上有所提高和收获,这就起了很好的作用。好的画、好的诗,可以使人超脱名利欲望的束缚。</p><p class="ql-block">“六法论”作为一种经典理论,从南朝到当代,一直被我们运用着、充实着、发展着,从而成为中国美术领域最具稳定性、最有涵括力的原则之一,也成为衡量绘画成败高下的重要标准。正如宋代美术史家郭若虚说:“六法精论,万古不移。”“气韵生动”是一种形而上的追求,如果从“笔墨结构”入手,就可以比较容易理解和实现这种“神圣”的作画要求。如果说“气韵生动”是战略目标,那么“笔墨结构”就是战术运用,懂得了“笔墨结构”,画面就充满了节奏和生气,“气韵生动”的神秘大门就会一扇扇打开。</p><p class="ql-block">中国写意画最核心的两个问题,一是气韵,二是笔墨。笔墨是为气韵服务的,也要服从写意的要求,才能实现“始知真放本精微”的要求。“笔墨结构”,其内在的理法和逻辑来自两个方面:一是表现物象结构,依据物理的造型概括出来的点、线、面等形态在自然生长规律制约下的组合;二是笔法、笔意在运笔间与表现画面意象中的衔接、转换、对比、行气的节奏韵律,并与主题思想结合形成的笔墨结构形式。处理这两方面关系在于实现形与神、理与法、技与道的相互结合与完美统一,从而可以形成中国写意画极为丰富、极高表现力的艺术程式。</p><p class="ql-block">换句话说,“笔墨结构”,是我们民族绘画艺术的特点,是画家对物象提炼概括、意趣化、形式化、秩序化、节奏化的一种技法,“这种技法,既然是多少年代、多少画家的创作经验积累起来的,因此我们必须重视它,很好地研究它、整理它,将它继承下来。不要没有经过分析就轻率地去抹煞和否定它”。</p><p class="ql-block">绘画之组成,不外乎造化、意识、技法三者,能掌握三者,运用自如,便是一时代之大作手。“笔墨结构”作为中国写意画的意象精神载体,将意象表达与绘画技法高度融合,是“气韵生动”在审美意义上的物化、外化体现,同时也成为欣赏者汲取中国画作品内在精神的物质转换,也为鉴定、批评作品高低的重要依据。为此,中国画家都应该具备这一“中国功夫”,同时,画家的悟性是与他人绘画水平拉开距离的关键——由其修养、素质、习惯、情绪、思想所致。从这个角度出发,气韵、格调、境界可以说是画面艺术处理的全部,包括了上面强调的“笔墨结构”。艺术性强的作品,笔墨的安排一定是韵味十足、有画面的形式感,而且清新优美,永葆活力,那些无“笔墨结构”的作品是无生命力的,终将被历史淘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