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创 阮海棠 平和船底人</p><p class="ql-block"> 我的先人曾经划着平和小溪的五篷船,航行在滔滔的花山溪上,用他们的善良、勤劳、勇敢与智慧,在平和大地上创造过一段璀璨的文明,留下了一串动人的故事。</p><p class="ql-block">1.阮,船婆仔</p><p class="ql-block">耶啰耶,载谷载米落双溪。</p><p class="ql-block">双溪没旱路,按水路。</p><p class="ql-block">水路遇到贼,贼查埔,贼查姆。</p><p class="ql-block">上咱的船,打咱的鼓;</p><p class="ql-block">吃咱的新米饭,配咱的旧菜脯。</p><p class="ql-block">这是一首古老的闽南语船谣,它在我的家乡平和县是妇孺皆知,耳熟能详,而于我犹为亲切,因为我是一个船底人,这首船谣是我奶奶在我的摇篮边哼唱的一首摇篮曲。</p><p class="ql-block">我姓阮,是平和县小溪镇船民,我是喝着母亲河——花山溪的河水长大的。</p><p class="ql-block">每当我向人家介绍我姓阮时,常会有人问我说祖上是不是梁山泊上的阮氏三雄。确实,水浒传里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三兄弟,应该是我们阮姓族人中最为人熟识的名人了。其实不然,前年,我有幸参加《福建阮氏志》的编写,从中得知,我们漳州阮姓族人在唐朝就有了,这与《水浒传》里阮氏三雄生活的北宋末年,差不多早二百年时间呢。</p><p class="ql-block">唐朝广明元年(公元880年),河南光州固始县有个叫阮溪渊的人,与同县王潮、王审邽、王审知三兄弟一道加入了王绪的起义部队,几年以后,又随王绪率领的五千多人队伍南下,于中和五年(公元885年)正月(三月改光启),从闽南漳浦入闽,一举攻克了漳州。随后这阮溪渊便娶妻生子定居在漳州石美埭头村。这阮溪渊曾任大唐奉政大夫,他的妻子是开漳圣王陈元光第十世孙女,夫妻俩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男耕女织,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这阮溪渊与陈氏生有十三子,为十三房。其第三房有个裔孙叫阮崇龙,喜欢水上生活,以船为家,长年在九龙江上运输、捕鱼为业,繁衍子嗣。现在漳州九龙江上的阮姓船民以及沿江两岸的阮姓居民,都是阮崇龙的后裔。</p><p class="ql-block">明朝洪武年间,阮崇龙第四个儿子阮真官辞别父母,带着家人划船沿九龙江西溪逆流而上,来到平和县境内,在花山溪上运输、打鱼,生生不息,从此阮姓族人便在平和县繁衍下来。</p><p class="ql-block">一直到清朝末期,平和县的阮氏人家才开始陆续告别水上生活,上岸居住,过陆地生活。最早是现居住于平和县山格镇平寨村的阮氏人家,其迁居陆地已有一百多年历史。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随着花山溪河床的枯竭和平和县陆路交通运输的发展,生活在花山溪上的阮氏家族与所有船民一样,纷纷弃船上岸,成为陆地居民。</p><p class="ql-block">阮水土是平和县最后一个离船上岸的阮姓船民。</p><p class="ql-block">2011年2月21日,是平和船民一个历史性的时刻。那一天,根据平和县政府要求,生活在花山溪上的最后一批船民共十一户,接受政府的补偿和安置,将船只拖到岸上进行拆除(包括阮水土、欧跃西、张鱼等人的船只)。至此,平和县花山溪上的连家船完全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们阮氏宗亲和所有船民一样,彻底告别了水上生活,完完全全成了陆上人家。</p><p class="ql-block">今天,平和阮姓有300多人,主要聚居县城城南社区和山格镇的平寨村。</p><p class="ql-block">过去,平和船民被陆上人家起了一个不雅的绰号,叫船婆仔。</p><p class="ql-block">“船婆仔”这个绰号什么时候开始有,无从考究,而对于这个绰号缘由,我觉得原因有两个。</p><p class="ql-block">首先,因为船民穿的那条大裤衩跟陆地上老太婆穿的裤子是一样的款式。</p><p class="ql-block">确实,我们船民的衣着与陆上的居民有所不同。主要是成年船民,不管男女,个个都穿“粿巾裤”(闽南语)。“粿巾裤”的特点就是裤管和裤头都特别宽松肥大,样子就像闽南人家过年蒸糕粿时铺在蒸笼里的那条“粿巾”。如果你还不明白,想想早年小沈阳在春晚上表演小品《不差钱》时穿的那条大裤衩就清楚了。</p><p class="ql-block">其实不只是我们平和小溪的船民穿“粿巾裤”,所有生活在船上的人基本都是一样的,不管是内河的船民,还是沿海的渔民都不例外,大家所熟悉的惠安女最突出的服饰特点之一不就是那条大裤衩吗?</p><p class="ql-block">很多研究惠安女服饰的学者都认为,惠安女穿大裤衩的原因是便于晾干。因为惠安女长年生活在海边,浸泡在水里,裤子常常是湿漉漉的。而穿大裤衩,那肥大宽松的裤管被打湿了,只要在沙滩上走几步,裤管随风飘动,很快就会晾干了的。对于这样的解读也是有道理。</p><p class="ql-block">关于船民穿大裤衩的原因,我自己还有另外不同的解读。</p><p class="ql-block">大家知道,陆地上居民的住房大多按功能不同设置有几个独立空间,通常有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等,而我们船民居住的连家船,面积极其有限,是不可能隔那么多功能空间的,可以说基本是全船敞开式的,连最需要的洗手间都不可能有的。正因为这个原因,陆地上的居民很正常的那些隐秘性生活方式对船民来讲就是一种奢望了。比如大小便问题,小孩子倒是可以直接往船外拉入水里的,而成年人就不可能那么随便了。一般情况,成年人在晚上也是可以直接拉入河里,但白天万万不敢。成年船民白天要方便的话,都是使用夜壶。因为成年船民个个穿着大裤衩,使用起夜壶来,那真的是十分方便的——不用脱裤子。内急时,只要把肥大的裤管拉开下蹲,夜壶套入裤管,下体就能很轻松接触到壶觜。用这样的方式小便,即便是倾盆大雨,裤子也不会被打湿,而且下体不易暴露,有超强的隐秘效果。</p><p class="ql-block">其次,我总是认为船民被叫“船婆仔”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跟走路姿势有关。仔细观察长期生活在船上船民,他们的身型体态与生活在陆地上的居民有明显的不同,就是船民大多陀背,曲腿,八字型脚板,走起路来确实很像老太婆。</p><p class="ql-block">船民这种老太婆的体势是怎么来的呢?其实这同样跟我们船上狭小的生活空间有密切关系。因为船上面积小,空间有限,陆上人家有橱柜、床铺,沙发、餐桌等,船上是一样也没有,就是最简易的板凳在船上都很少见(所以来了岸上的贵客,也没办法“请上座”的)。因为没有椅子,船民都是直接坐在船板上,要么盘膝而坐,要么屈膝跪坐;加上行走也不方便,大多的船篷都不高,整条船上能直身而立的地方不多,在船上行走时,大多要低头弯腰,要不然就会磕到船篷的。这样的生活方式,久而久之,骨骼慢慢就会变型,背陀了,腿曲了,双脚板呈八字型了,这样的姿势不就像老太婆了吗?</p><p class="ql-block">有人说韩国、日本的老妇人走路很像我们“船婆仔”,我想,不觉得韩国和日本的女人盘腿坐榻榻米的生活方式跟我们船民很相似吗?</p><p class="ql-block">打小时候,我对“船婆仔”这个称呼就很忌讳,每当有人当面这样叫我,我都非常气恼,就是觉得这个绰号太难听了,简直就是人格侮辱。</p><p class="ql-block">也许是我的气量不够,因为绰号毕竟只是外号,自古有之。例如《水浒传》中梁山上那108条好汉,哪个没有绰号,有的还不止一个。而那些绰号中像“活阎罗”、“丧门神”、“操刀鬼”、“中箭虎”、“短命二郎”,还有“母夜叉”、“母大虫”等,哪个绰号有比“船婆仔”好听,也没见众好汉有因绰号而置气的。大概我真的是杜甫诗中所说的:“此乡之人气量窄,误竞南风疏北客”。</p><p class="ql-block">一直到我参加工作,在平和一中教书时,还有一些小溪地面的学生家长对我说:哦,我认识你,你不就是码头边上的那个“船婆仔”吗!那时我才发现他们虽然是唤我“船婆仔”,但他们的表情中竟然未有一丁点儿的轻蔑,我反而感觉是亲热,甚至有点暧昧。</p><p class="ql-block">至此以后,我心中自小因“船婆仔”这个绰号产生的自卑感才开始渐渐淡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