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千利休的茶碗,主要是黑红两种。他独爱黑,黑金的黑,黑不溜秋的黑,黑得深不见底,黑得不怒自威。</p><p class="ql-block">按理说,千利休在老师武野绍鸥手上见过六十多件唐(宋)器,在织田信长那里更是饱览日本天下名物,咋自己造个主人杯竟然黑不溜秋呢?这里主要有三个原因。</p><p class="ql-block">第一,唐宋时期,虽然有大量日本人来中国学习,但哪个国家也不是傻瓜,根本不会把精工技术外传,特别是宫廷里的好东西,普通人根本见不到。所以来学习的人能够带回去日本的,也就是当时市井上随便可以买得到的建盏,哥窑一类普通大众可以用的东西。而像皇家供御的建盏,御窑烧制的东西,通常要先烧第一道普通釉色,然后再在碗上画飞天或者天神或者菩萨等等题材的彩釉,再入窑烧第二道。然后为了让碗盏呈现星空或者海洋的底色,让彩釉上的作品呈现活灵活现的如在画中游的场景,在制作胚胎时就要用不同的泥造型,工艺复杂,成品美轮美奂。这样高端顶级的东西,只有世代为皇家服务的匠人才掌握技术,所以市场上不允许流通。包括到现在,我们国家还是会更新不允许出口的器物以及动植物名目,就是为了防止核心技术和宝贵资源外泄。不过,即使中国最普通的器物,流到当时的日本都是神级别的存在,都能够进入当时“名物狩”的殿堂。</p><p class="ql-block">第二,千利休生在日本战国时期,老百姓生活很苦,日本资源又贫乏。当时日本最出名的泥瓦匠长次郎也是明朝人过去的。长次郎虽然掌握泥雕狮子,做瓦的手艺,会烧窑技术,但日本的泥土主要只能出两个色,大部分都是黑色。而对于彩绘,长次郎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高级的东西。</p><p class="ql-block">第三,千利休的文化水平只是标准以下表现,没有他老师武野绍鸥的连歌水平,也没有日本皇家的文化加持。他出生于堺市鱼家,年轻时流连于市井。17岁进入学院派学习茶道,只学了两年就投入武野绍鸥门下。</p><p class="ql-block">三个方面的背景,让千利休的碗的造型,材料,艺术表现上桎梏艰深。</p><p class="ql-block">但是,千利休在禅上的修为却登峰造极。当时的日本,由于“名物狩”的追捧和“茶汤御政道”的加持,唐宋名器动辄一件可以换一个或者几个城池,对诸侯的最高奖赏也用唐宋名器。这个看似成功转移了土豪仕绅的资本对土地的控制,但实则无法长久,因为唐宋名器毕竟有限。怎样才能无限提供奖品,唯一的方法是自己制造。</p><p class="ql-block">已经六十四岁的千利休决定打造自己的名器。他找到了帮秀吉家做狮子雕的长次郎。长次郎一听是做茶碗,感觉这个很容易完成,就答应了。根据利休提供的碗形状图纸,长次郎开始专门给利休做碗。第一次成品出来,交给利休。利休不满意,第二次再烧出来,还是交不掉差。长次郎心烦了,问利休到底要做什么样的碗?利休说,要做男人(武士)拿在手里不觉得轻的,女人拿在手里不觉得重的碗。不能用铁轱辘转(造型),要用手捏出来。长次郎不明白,说究竟要怎么做?利休说,就按照你的想法做。长次郎也是无语。这一天,长次郎躺在地上晒太阳,温暖的阳光似乎穿透他的毛孔,全身舒爽。他心中慢慢想起利休的话,眼前似乎一只美丽的玉手轻托茶碗,红唇轻轻亲吻着碗口。长次郎立即兴奋地跳起来,所有的温暖和愉悦输送在泥土上,手心的温柔化为可爱的小碗,泥与火的亲密与融合化为一只熠熠发光的碗。利休捧着这只碗,发出赞叹,多么轻盈的碗啊。长次郎交差了,却从此开始了御碗人生涯。后来秀吉还御赐他用乐这个字烧窑。从此日本开始有了“乐烧”这一品牌,并名扬天下。</p><p class="ql-block">有人戏称,如果没有千利休,现在我们景德镇陶瓷还可以横扫日本,并无限收割日本瓷器界的韭菜。</p><p class="ql-block">历史没有如果。</p><p class="ql-block">利休的茶碗没有彩绘,没有景泰蓝,没有金银珠宝装饰,就一普普通通的茶碗。而这个茶碗,四百多年一直在顶级茶碗中占有一席之地。只因为利休茶碗从来将人文关怀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它用心制作,无限关怀,让人从中获得尊重和愉悦。这样一只平凡的茶碗注定开启一条崭新的不平凡的大器之路。(刘凤英,2024120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