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于文字

杜永红

《隐于文字》打破小说要素，引起质疑，广受非议。好事者见热度可蹭，又组织策划了一起线上读者见面会，给读者一个“面对面”骂我的机会，也给我与读者一次网上“吵翻天”的机会。 又进直播间，接待我的是个 AI 主持人。 AI 主持人积人类狡诈、卑鄙、奸猾于2纳米芯片，极善挑拨离间与鼓动，却又不露马脚，似旁观者隔岸观火。 AI 主持人开场白：“网友说：‘小说按篇幅，可分为长中短篇；按内容可分为历史、科幻、玄幻、推理、公案、传奇、武侠、市井等；按体制可为分为章回体、日记体、书信体、自传体；按语言可分为文言小说与白话小说’。网友问：‘《隐于文字》是长篇，还是长篇套短篇？一位网友戏称这像长裙套内裤。请你就网友的疑惑做解答。” “为什么不视频连线，让网友自己问？”AI 主持人狡黠一笑，说：“网友与我终端相连，我为网友代言。若想直连，也可以。你先答疑，我们调适设备。” 我只好答疑。我说：“《隐于文字》的确是‘长裙套裤头’。我也想问问网友，现在，真读书的有几人？且不说历史巨著、学术长篇大论，能坚持日读一首古诗词的，有几人？地球自转越来越快，一天已不足24小时。时代像头急红了眼的疯牛，拉着生活车套，节奏快得吓人！谁还有闲情逸致像古人宴饮一样，划拳行令，一顿饭吃大半天？当代人拉泡屎都嫌耗时，岂有那份心境和耐心去读长篇小说？短篇都懒得读！微小说都嫌长，最好是三分钟短视频，一刷一浏览，便知天下事！读者从80年代的浮躁恶化到今天的狂躁，长中短微小说已遭遗弃。就这点而言，施耐庵（如果《水浒传》真出自他手）极具前瞻性。《水浒传》采用章回链式结构，极好地规避了长篇之烦琐与短篇之难尽。一回写一人，前后勾连，情节完整，悬念迭生，蓄势而待人物聚义梁山泊，一浪高过一浪，将情节推向高潮。” 设备已调适好。一位网友问难：“《水浒传》是章回体链式结构。那《隐于文字》是什么体式？不会就此冠以长裙套裤头之体式吧？” 我释难，曰：“‘长裙套裤头’就篇幅而言，恰如其缝。《隐于文字》的体式，我自命为‘螺旋上升’体式。它与我的第一部小说《看了世界四十年》完全不同。《看了世界四十年》追求‘众体皆备’，是严格意义上的章回体，以时间为序，随时间推移，在空间转换、梦境与现实交织中，塑造人物，反映时代。而《隐于文字》力图打破小说三要素及其固有体式。哈勃望远镜观测到银河系的星体不是平面公转，而是螺旋上升绕行。宇宙如此，人类历史、人类社会及个人生活、生命也可能如此——螺旋纠缠不清，似有规律，又呈熵增，似能说明，又不可言说……” 一只苍蝇不停地转圈飞，打断了我。我沉思片刻，又纠正道：“《隐于文字》之体式应准确地称为‘苍蝇打转’体式。对！就这么叫，最恰当！社会发展、人类历史进程，不就如此吗？像只没头苍蝇，在空中，不停地打转……” 一位网友发难：“西方的民主制度不先进吗？东方的‘人民当家做主’不够进步吗？”AI 主持人一脸诡异。这是一道送命题！我完全可以保持沉默，或以“嗯咿呀哈”，打哈哈过去。 但我还是选择了郑重回应：“西方的民主是双标的民主，这已被他们自己的言行所证实！东方不应满‘足于人民当家做主’，而应向共产主义迈进。毛泽东说：‘平均主义是不对的！任何时候都要按劳分配！’共产主义能不能实现？确确实实是‘乌托邦’，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定义为‘乌托邦’？只要人人平等，人人劳作，没有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就能实现共产主义！如果无产阶级队伍混入了大资本家、金融寡头；如果不再按劳分配，就极有可能重回解放前！常说：‘不能开历史倒车！’有没有做圆周运动的可能呢？” “那你每一回写些车轱辘话，苍蝇打转，想说日明什么？”网友不屑地问。 我想说的是：“专家认为：‘人类社会、人类历史是线性发展——只停滞一段，然后继续前进……历史的车轮不可阻挡！我对此生疑，有可能人类社会、人类历史做圆周运动——从起点运行一周重回到起点，终点就是起点。也有可能人类社会、人类历史做螺旋运动——看似有规律，实则无规律可循。规律只是文字书写的！而文化随圆周或螺旋运动的速率，甩掉离心成分，浓缩成向心力！文化将是人类唯一留在蓝星的遗产，其它都会在螺旋运动中灰飞烟灭！” 那只苍蝇螺旋绕着 AI 主持人飞，落在 AI 主持人脑门上。 AI 主持人也不驱赶，竟与苍蝇互动起来。 一位网友责难：“大家写的小说有男主人公、女主人公，有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而《隐于文字》人物庞杂，不分主次，有的人物反反复复出现，简直就是赶着投胎轮回的鬼魂；有的人物仅出场一次，次要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你这《隐于文字》不是塑造典型人物的小说，倒像一碗大烩菜：白菜、豆腐、土豆、粉条、肉沫一锅煮！就冲这点，《隐于文字》就上不了大席面，也只能是道农家菜！” 我首肯称是，说：“我是吃粗粮长大的，吃不了细粮。细粮吃多了，就便秘。《隐于文字》的确是道农家菜！我本想把它做成家常便饭，将它摆在一日三餐的小炕桌上。无奈我不会做饭，刚从洗菜、切菜、洗锅刷碗做起，难免甜成不均，夹生糊巴。其实，社会不过是巴在锅底的锅巴，历史不就是一条悬在老房梁上的千年腊肉，形形色色的人不就是串穿在一根铁签上的烤肉。锅巴未糊将糊；腊肉烟熏火燎几千年炙不出一滴油；串上的烤肉除焦了的，都会被吃尽！《隐于文字》中反复轮回穿越的人物都是有血有肉有骨头有气节、精魂不死的人物。如以生物学论，他们已死百千年；如以生命学论，他们总在附身还魂；如以思想哲学论，他们已得永年，在一代代人的思想里复活，在世世代代人的灵魂中重生！那只出现一次的人物，是有点功绩的罪大恶极者。他凭那一点功绩挤进历史缝隙，占据了大篇幅的颂扬文字，却毁灭着文明，将人类的线性发展生硬扭曲成圆周运动，使起点与终点重合。走近了看，这似乎是个大圆圈；走进去，就是个圈套，想出来，绝无可能；站到极高极远看，这便是一个句号或一颗痣！也许造物主想为人类创造一个风调雨顺、春种夏忙秋收冬藏的有规律的一小片宇宙。可惜，每过数十百年就会生出一个凶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人，破坏这片小宇宙，使无数人失去依存。《史记》不溢美、不隐恶。我之《隐于文字》则是尽显此人一点美，尽隐此人之罪大恶极。一点美能掩盖罪大恶极？罪大恶极能因一部瞎写的小说而尽隐？当然不可能！我以此昭告世人：做点儿好事，行点儿善！默默无闻好过臭名昭著，普通平凡强过遗臭万年！行点儿好，人念你点儿好；行点儿善，人报之以善！作恶多端的结果：燃腹为灯、饮头为器！ 《隐于文字》写得最多的人物就是穷困潦倒的下层文人与底层民众。下层文人之傲骨在文字里熠熠生辉。他们生活拮据、窘迫，但他们贫贱不移，不为金钱诱惑，不因权势迷失，穷亦欲兼济天下，困亦想大庇天下寒士，举步维艰亦要忧国忧民。如果没有他们，文字便黯淡了许多，历史也减了分量。《隐于文字》不提及他们的姓名，只想重温他们的事迹、性情及思想。他们看似生于不同的时代，实则是文化、思想基因之赓续。这就是《隐于文字》为什么要让下层文人轮回穿越的原因。其实，从宇宙观来看，这些下层文人本就是一个人：文化的化身！ 底层民众才是《隐于文字》的主人公。小说的主人公不应只有一个或两个。再高明的小说家也朔造不出集万千性格于一身的人物形象。即使能，也会因只此一人而失真，读者不是不愿相信，就是灰心丧气，甚至万念俱灰。你想，一个好人能耐再大，又能改变什么！小说家非要让他无所不能、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太虚幻，谁肯相信？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罢了！一个恶人，无恶不作、恶贯满盈、不可一世，把一个好端端的人间肢解，弄得满目疮痍！如果这与人间稳合，谁不灰心丧气、万念俱灰？故主人公不该是一两人，而应是一群人！ 底层民众也许没多少知识，甚至目不识丁，但这不意味着底层民众没有文化！文化不能等同于知识！若失去文化底蕴，知识不是无用，就是害人不浅，文字也会因此失去光泽，显出幼稚！底层民众的家传绝技是在艰难求生中练就的！这就是儒家所讲的“忠”的核心命意！中国底层人勤奋、勤劳，身怀绝技，走遍大江南北，走遍全世界，都能在夹缝中求生存！“中”之古字写作： 它是一面插在中国底层民众心上的旗帜。底层民众的心是坚韧顽强的，所以这面旗帜永远不倒！底层民众的思想不靠说嘴，而以行动说话。万千磨难磨灭不了底层民众求生的欲望！人世间，也只有这种欲望是可贵、可敬的！几重大山也压不死底层民众热爱生活的那颗滚烫的心！他们对苦难的忍受远超苦难限度！不到不能活，他们永远选择隐忍！实在不能活，他们才会揭竿而起、啸聚山林！他们不具有战斗性、革命性吗？大错特错！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就是靠广大底层民众坚持不懈地战斗与舍生忘死地革命换来的！ 我们底层民众的心里住着一个共工、一个刑天、一个石猴、一个眉间尺。毛泽东对这一点认识最清楚，他说：‘中华民族是最具战斗性、革命性的民族！农民起义之所以屡屡失败，是因为领导者不是无产阶级！’这是伟大的论断！中华民族就是从底层民众斗争性、战斗性、革命性汲取能量、力量与自信，无惧内贼作乱、外侮入侵！ 《隐于文字》就是要大书特书底层民众。他们在不断壮大，不仅有无产阶级，更增添了负产阶级。梁晓声在《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中已分析透彻，卢麒元给出各阶层分布的详实而具体的数字，付鹏更是道破了无产阶级、负产阶层不断壮大的原因。底层民众占据14亿人口的绝大多数，这是好事，这更是确保走社会主义道路、实现共产主义的中坚力量！等他们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时，社会就会归正守正，人类就会呈现线性发展，历史就会突破圆周运动，螺旋上升……” 那只苍蝇又在空中打转，乱转了几圈，落在我脑门上。我挥手驱赶，它转圈又来，我烦躁起来，它似乎嫌弃地飞远了……我搜寻不见，扪心自问：“人真的比苍蝇干净吗？苍蝇至少诚实：吃屎就是吃屎！人呢？吃屎也要装出津津有味！人眼真的比复眼看得清、看得远吗？” 我正胡思乱想……一网友发问：“《隐于文字》中的‘我’除了连篇累牍发牢骚，似乎起不到揭示小说主题的作用，也不是线索人物或见证人，似乎可有可无！‘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有没有你的影子？” “好问题！《隐于文字》中的‘我’比‘于勒’还要多余，比‘孔乙己’还要可有可无！‘我’不是线索人物，更不是亲历见证者。‘我’是隐于文字的一个‘我’。与其说，‘我’借文字中人物之口言我的心声，倒不如说，文字中的人物借‘我’之口重申文化要义，奉劝后世之人。‘我’当然有我的影子！我的影子至少有三个：前行的长影、并行的短影、身后的黑影。‘我’有时抢先而行，成了我身前的长影；有时形影相吊，成了慰藉我孤独的短影；有时紧随身后，成了鞭策、警醒我的黑影！当我思考的时候，我的影子就活了！” 网友追问：“那你本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如实回答：“我是一个因活得真而被假弃置一隅的人！在这个假得可爱、真的多余的时代，我注定没有角色可以扮演！豆豆写了三部曲，还是愿意去打扫卫生。我是被虚伪排挤，被假挤兑，无处安身立命，幸有文字可隐的活在真空里的人！” AI 主持人插话：“网友人肉搜索你，你的资料我们已经全部掌握。你是老师，为什么不在《隐于文字》中写一写教育？我们好多人把希望寄托在英雄身上。你却将希望寄托于文字！这还真吗？有用吗？” 我无言以对！抬手在空中划圈：大圈、小圈、同心圈、连环圈…… AI竟不知其义，程序紊乱，惊慌地说：“时间马上到了，最后一个提问的机会，请网友山下石猴提问。” 山下石猴责问：“《隐于文字》将历史大事件与诗词、小众文学及小人物生活琐事混杂为一，显得繁乱庞杂、不伦不类！《隐于文字》的语言更是不伦不类，前几回文言，中间文白相间，这几回又是纯白话，简直是胡写一通、全无章法！” 我欣然接受这位网友的“口诛”，也做好遭受“笔伐”的心理准备。我说：“将历史与文学融合，上一次直播间访谈，我已说过，不再赘述！将历史大事件与小人物生活轨迹融在一起写，旨在折射国家命运对小人物命运的左右，更是为了揭示古代打着‘富国强民’旗号改革的真实目的：敛民财富国库。古之变法、改革的真实目的从未变过，所以，实施变法的历朝历代无法打破恶性循环：穷奢极欲、挥霍无度—国库亏空—国富民穷—民穷财匮—积贫积弱—改朝换代—周而复始…… 《隐于文字》之语言随螺旋情节推进、随时间而循环推移、随文化循环演进而变化。故，前面为文言，中间为文白相间，之后为白话文。《隐于文字》之体式、语言、题材与其主题始终保持一致。《隐于文字》就像水中涟漪，一石叩问，即有思想、历史、文化的回音，一圈一圈荡开，又恢复平静，无迹可寻！” 我边说边画各种圈……那只苍蝇不何又知从何处飞来，好似嗅到了什么，跟着我手指打转……我手指与苍蝇的轨迹，若用线连起来，不亚于亚马逊几何图案之神秘！ AI 主持人看着我和苍蝇画出各式各样的圈，竟然死机了！ 我跑过去试图急救，可我按不动 A I主持人的胸。 AI 主持人也不吃人工呼吸那一套。苍蝇也急得在屏幕上乱转……既而，又在我眼前打转……我心烦意乱，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这只苍蝇身上。我置 AI 主持人于不顾，去追拍苍蝇。我累得满头大汗、大汗淋漓、终于，将苍蝇拍死在屏幕上。我挪开手的那一刻，看到了一个秘密：屏幕显示，所有的网友都是虚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