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祁家皂（土得掉渣儿的堡子7）

宁肃

　　几年了，一说到祁家皂，眼前便回闪着一个貌似古戏画面的混沌世界，恍恍然，亦真亦幻；一想起祁家皂，就有一堵堵黄土墙一个个土疙瘩在心中阵列，雄赳赳，威武庄严。

偶遇祁家皂，是在一个国庆节，正值壶流河谷的花样时光。

图1 壶流河谷

走进祁家皂，纯属无意，也纯属天意。当时是找西大坪的，未到西合营便看到河谷北岸有高矗坡头的大规模土质遗存呈现，有塔形，有沟状，有台子，有围墙，疙疙瘩瘩、密密麻麻的一片，关键是崖头有个明显隆起的大土围子。“开过去，看看！”

图2 村边崖头

　　后来才知道，这地儿是祁家皂。皂，古指喂马或喂牛的饲槽，有皂枥（即马厩）、皂牢（饲养牛马的圈栏）、皂栈(马脚下防湿的木板）之说。另，古称马十二匹为一皂。《周礼·夏官·校人》：“三乘为皂”。用于村庄之名，皂多为军马的养殖与训练基地。看来，早年间，这祁家皂作过军马场了。

　　祁家皂所处的崖畔，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凤凰台。后来又知道，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写过一阕《凤凰台上忆吹箫》，那份凄清愁绪，不免令人唏嘘。但此凤凰台，非彼凤凰台。一个远在江南，一个近在塞外。其实，两者也算有一毛钱的关系。除却“因为一个名字，喜欢一个地方”的心理痼疾，我非要把两个“凤凰台”往一起搭，全赖那个“凉”字。一个悲凉，一个凄凉。

　　地处壶流河支流清水河“大拐弯”的凤凰台，是个相对孤立的剥蚀性黄土台地，为蔚县西合营镇属地。这里原为泥河湾古湖，湖水退出之后，大湖干涸，由冲积、洪积和湖积的黄土层覆盖，并经过新构造运动和多年来河流侵蚀，形成了俗称“四十里疙瘩”的凤凰台。后来才知道，这上面不仅有祁家皂，还有西大坪、羊圈堡、小枣堡、任家庄等古堡，早年间多是军事堡垒。

图3 远眺凤凰台

位于古蔚州的“四十里疙瘩”，肯定不是女词人离愁别绪的春床，生就不了琴瑟和鸣，也滋润不了浪漫情怀。这军堡连连的凤凰台，却注定是塞外阳关、金戈铁马的古战场。那硬实的黄土里血染了多少又风干了多少苍凉的悲喜故事，只有天知道。
　　其中，台地向西南前伸的蛤蟆嘴上，正是本篇的主角。看村头的石碑，方知祁家皂乃“明成化年间建村，因祁姓主居，且曾为屯兵之地，故名。”

图4 祁家皂碑文

作为蔚州“母亲河”的壶流河，正是从祁家皂的蛤蟆嘴边北折，扑向了桑干河。壶流河本名“葫芦河”，古称“祁夷水”，不知这河与这村在“祁”字上是否有所关联？
　　弃车穿村往南，一路沟壑纵横，典型的黄土地形，冲蚀地貌特征。

图5 堡边冲蚀地貌

在村子的南侧坡麓，一座大型兵堡矗立。上口四角，下座圆浑，相当得庞大，相当得威武。不用说，古风犹在，无风浩荡。想必当年兵家必争，刀戈如梦。这座堡里与堡外，演绎过诸多生死大戏。
　　兵堡一座，以沟为壑。祁家皂军堡位于凤凰台的西南边缘，堡墙临崖而建，地势陡峭，下面就是古道。

图6 祁家皂军堡

毫无疑问，这是村子的前哨，也是制高点，可前控河滩，后布兵丁，甚至在必要时，全村老少也进入堡垒，以避战乱。唉！战争前沿，军屯时代，这里的人们活得该有多么艰难，该是多么惊恐、揪心而无奈。
　　兵堡一座，雕塑一座。多少年的风吹雨打，兵堡不断老化，一年一寸的崩塌削减着他的伟岸。而今的他，只不过一座农耕文明与兵耕文化的雕塑吧。

图7 广角祁家皂兵堡（1）

兵堡一座，威武赫赫。夕阳西下，我的影子越拉越长。就这样注视着古堡，让自己的影子与他相接，让我走进他的世界。

图8 广角祁家皂兵堡（2）

　　“凝眸处，从今更数，几段新愁”——摘自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

走进祁家皂，需要点勇气。据有关资料，此堡“约4亩面积，堡门开在东墙，有土路与村子相连。”可哪有什么路哟，古堡往北一溜的土疙瘩断断续续。这是当年百姓从村庄逃进兵堡的唯一通道，如桥如刀，不免险峻，行来该是怎样的艰难。况且，这条道临近堡墙也是断的。我大着胆子，直接从冲沟向上开启生切式攀爬，好在咱有户外的底子，关键是陆战靴给力。

图9 兵堡抵近路线

小心翼翼地绕到东面，发现了那个极像一只眼睛的堡门，“钻吧！”其实是爬，由于坍塌泥土的淤积，门洞相当低矮。后来才知，当地人也没几个进过。据说，他们有些忌讳。后来，这个大眼睛变得更大、更圆，且留有明显的整修痕迹。据说，这里拍过电视，还修了进堡的小路。在此，多说一句：影视成全了蔚县古堡，也破坏了蔚县古堡。这是后话。

图10 兵堡堡门

这个座落在近似圆丘上的古堡，竟然是个方的，边长约两百米左右。靠近北侧的中轴位置，有个被放翻的碑座，旁边似为被盗挖的古墓。后来才知，碑座上驮碑的为“赑屃”，其形似龟，好负重，乃俗传龙生九子之一。

图11 古兵堡围墙

图12 堡内残存碑座

可以想见，这里当年有战事，后来可能有贵人下葬于此。好在蓝天白云，消减了初进时的恐惧，但只一人，不宜久留，从残墙的缺口北望了眼村庄，便钻出了古堡。不得不说，这些水土流失的地貌如画如雕，却是天成。

图13 北望祁家皂

我说的村庄一分为二，抵近古兵堡的那条南北向冲沟东边是现村庄主体，西边也有人住，但相当破败，却有土墙合围。我分析，这是老村子，比他更老的或是我刚进出的古堡。两者应该是先兵堡后民堡的“子母堡”格局，子堡与母堡都有高大的堡墙。原来的祁家皂堡，应包括这堡外堡、堡连堡的大小两堡在内。
　　既然是走古堡，就要两堡都走。去北面的大堡看看吧，就顺着冲沟走，省劲儿。没想到，冲沟的树是个亮点。几棵白杨，绝对的独立树，既有形态也有色彩，任性而旺盛。其实，坡上的村里的也都有，祁家皂的树绝对帅气，有形象，有个性。

图14 祁家皂的树（1）

图15 祁家皂的树（2）

出沟进村，我很惊愕。这是一个满目苍夷的所在，比边关更古旧更残缺更苍凉。这里，破败不堪的土墙有的封闭，有的坍塌。仔细看看，有的竟还住着人呢。一个离国道并不远的村子，竟还有人这样的活法。于是，每次来都要到大堡里转转。
　　大堡，也是古堡；残墙，比小堡更残。换着角度看古堡，再配上树，韵味大不一样。

图16 祁家皂堡墙（1）

图17 祁家皂堡墙（2）

图18 祁家皂堡墙（3）

图19 祁家皂堡墙（4）

时而有人从幽长的街巷走过，闪过一抹悠远的味道与时光的色调。

图20 祁家皂的街道（1）

图21 祁家皂的街道（2）

再有两只麻雀驻立房檐，一只光影里，一只光影外，谁也不理谁，那个妙趣味，全凭您来体会。

图22 祁家皂的麻雀

我想进个院子看看，没想到几头放养的老牛不断撞我的镜头。甚至挡着路，就是不给让。老牛就是牛，尤其是祁家皂的牛。

图23 祁家皂的牛（1）

图24 祁家皂的牛（2）

图25 祁家皂的牛（3）

讲实话，驴比牛出彩，都是很悠闲的样子。我想，它比我孤独，但比我幸福。祁家皂的驴很少干活，多是吃草、发呆、晒太阳，一副摆烂姿态，比真正的羊还懒洋洋，但它不知是天堂。

图26 祁家皂的驴（1）

图27 祁家皂的驴（2）

图28 祁家皂的驴（3）

图29 祁家皂的羊

这里的老乡也是一副轻松、自在的状态，干什么都不紧不急，总是慢悠悠，连聊天也是。这才是真正的“低调”，音量小、语句少、实实在在不客套。

图30 祁家皂的老乡（1）

当我逛到村中央的古戏台时，不禁怆然。那柱还立着，那梁还撑着，但那墙却坍了，那顶却漏了。老而不朽，残而不倒，就像那古堡那古道那历史的时光，疙疙瘩瘩，断断续续，却能洋溢着特殊的风土人情乃至民族精神，令后人敬仰。

图31 祁家皂的戏台

　　“生怕闲愁暗恨，多少事，欲说还休”——摘自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

走进祁家皂，注定是还休难休的，于是秋天去了夏天去，冬天来了春天来。此番谷雨之行，壶流河谷春意盎然。不过，四人小分队是奔着凤台新雨和杏花古堡去的，但晚了几天，杏花已落，绿芽蓬勃。

图32 祁家皂的树（3）

其实，凤凰台之所以有这么个美丽的名字，肯定不仅野寂苍凉，雄风浩荡，还有其英雄美人、温婉柔情的一面，“凤台新雨”就是“蔚州八景”之一。据说，谷雨时节，百花盛开，“凤凰台上的大小寨堡，笼罩在迷蒙烟雨中，村庄缥缈，景色融融。”于烟雨迷蒙之中，“远望凤凰台/烟支迷其所/有时显雉堞/言言竟如许/我闻青云城/仙人侈翚举/谁为移尘寰/苍然屹平楚”。
然而，此番一如既往，还是明媚的蓝天，还是洁白的云朵，没有烟雨咋办？我们集体决定，“等夕阳！”

图33 日落祁家皂

夕阳倒是来了，但我站错了地点，没出什么片儿。但沐浴在夕阳里的心情，也像那古堡上飞翔的鸟儿一般轻舞着，像那旧屋顶上的月儿一样明亮……

图34 余晖里的鸟儿

图35 屋顶的月亮

不甘心的，第二天早早地又来，迎候朝阳。

图36 日出祁家皂

终于，等来了古堡镀金的全过程，由暗而明，由红而黄。

图37 古堡镀金（1）

图38 古堡镀金（2）

扭头向西，我看到了一把利剑，直刺苍穹。那是一堵屹立不倒的土墙，却有如此直击人心的力量。这，就是古堡。日出和日落，是它最为神秘最有风采最具灵魂的时光。

图39 土墙利剑

然而，当太阳高照，红黄的光晕渐淡，一切逐步复原，古堡又恢复了古朴与厚重的寻常模样。即使有小五台山脚下的地气笼罩，凤凰台上的一切变得直接而真切。

图40 风化的墩台

图41 祁家皂的早晨

于是，我们走向了早起劳作的人们，我的父老乡亲。

图42 拍摄转场

图43 祁家皂的老乡（2）

图44 祁家皂的老乡（3）

图45 祁家皂的老乡（4）

古堡，合闭吧！保守着你的保守，希望着你的希望。你，将永远不朽！

图46 古堡围墙

图47 再见，祁家皂（1）

图48 再见，祁家皂（2）

　　“明朝，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即难留。”——摘自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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