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挽歌

贺昌宏

小六的故事 在贵州“刘”跟“六”的读音是不分的，“小六”姓刘，在家排行老六，我们暂且这样叫他“小六”吧。他的真名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他家就住在我家屋背，相隔也就几十米。其实我跟他的年龄相差还是比较大的，小六十五六岁了还没有小学毕业，因为读书得比较晚。小朋友些都喜欢跟他玩，每天都有一大群人在他身边转。小六身材不高，气质文雅，眼神闪烁着智慧光芒，嘴角总是挂着柔和微笑，为人亲和。众人赞誉他的机智与能力，视他为未来的希望之星，我同样抱有相同期待。他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我们娃娃们玩的小电影、板车、铁角牛、高脚马、旋螺......他都会做，而且做得比所有人都好。家里困难，年纪小小的小六便为父母出谋划策。在屋边地头栽种果树、选种新品果蔬、上山砍柴烧碳、养蜂取蜜、制作凉粉向赶集路过的村民兜售，种种创收手段层出不穷，展现着勤奋与创新。他亲手栽的李树、桃树、梨树没两年到了春天，白的粉的争芳斗艳好不漂亮。蜜蜂在花间嗡嗡不停地来回穿梭，采满蜜后便飞往小六家二楼的蜂箱。我也在小六那里求来几株李树苗，栽在自家屋头。后来开了花结了果，果子特别甜。但蜜蜂怎么养我是真的学不会，蜂王长什么样我也分辨不出来，便也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烧碳其实是个技术活，挖的窑不好的话便烧不出碳来。小六带我们在小土坡上学习建小碳窑玩。当看到自己建的烤房的火苗一个劲地往碳房串，烟囱的浓烟䙚䙚往上升地时候，便证明窑建成功了，并掌握了建窑技术了。小六培育的果蔬，新鲜又美味，担到镇上去卖，大家都争着买。挣来的钱不光解决了自己的学费，还花钱变买的母牛也生了小嵬。仿佛一切只要这样继续发展下去，一家人在小六的带领下，终会越过越好，发家致富只是时间问题。好像老天故意在针对小六和他们家吧。那年夏天，小六参加了由学校组织的在镇上中心小学开展的体育活动。他在跑步、跳高、跳远等项目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这一天是篮球赛的总结赛，小六在球场上奔跑、抢断、掩护、投篮......“小六加油！小六加油！”小六的精彩表现赢得了大家热烈地欢呼和鼓掌。最终在队员们的共同努力下赢得了比赛，但也是累得全身大汗嘘嘘。大家披着夕阳，你追和赶地往回走。走到红星村头的大水井，小六也是渴得狠了，直灌了一大瓢凉井水下肚，从头凉到了心里。再走到牛打场的时候已经又是热得满身大汗，几个男同学又相约跳进了河里洗澡。回到家的当晚，小六就开始发烧，那时缺医少药的，感冒了吃感冒灵、拉肚子吃土霉素、发烧吃四环素、身上痛吃去痛片、人没精神就吃仁丹。小六只以为是自己感冒了，特硬扛到天亮，才到村上的卫生所开了点感冒和退烧药来吃。接下来的一周左右，小六天天都在吃退烧药，白天吃了药好一些，晚上便高烧不退，吃了药也不管用。赤脚医生开的偏方也吃了不少，病情就是没见好转。买来青霉素，请村上的卫生员帮忙打吊针。那时对药品的管控没现在这么严格，村里很多人都会打针，针具是那种玻璃制的，用一个精制的小盒子装着，每次要用都要先用开热水反复的蒸煮消毒一遍。病情拖了一个多月，人都烧糊涂了。筹了点钱送到镇卫生院去住了一天的院，医生也没诊断出什么病症来。第二天又用马车拖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人可能不行了。“我检查了一下，小六很恼火了。”村医罗阿姨难过的说道。我站在人群边，心里好难过，也好害怕。默默地跟着大家再次来到小六的房间，大家都分别招呼小六，不断的鼓励他：“小六！小六！你要坚持哩，慢慢地就会要起来的。”小六都小声的应着，突然小六仿佛一下来的精神，声音也变大了，向刘妈妈恳求道：“妈，把牛卖了，送我到县里的医院去治吧，等我好了我挣钱......买牛还给你们。”刘妈妈听了，一下只也没有了主意。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刘老爹“咳！咳！咳......”刘老爹听了仿佛被吓了一跳，也可能是被嘴中的汗烟呛到了。来年的几十担水田还需要牛来犁，再说他们一家人谁都没去过县城。刘老爹低着头继续“吧哒吧达”地突吸烟，没有主意。“唉......”我好像听到小六一声长长的叹气，便将脸侧到了里面，不在看他父母。我想小六怕是多么的无耐和无助，这一声小小的叹息，也许是他自己内心也放弃了吧，这么久来病痛地折磨和心理地挣扎他承受太多、太累了。夏日午后的太阳，白花花的晃眼睛。我坐在小六家门口太阳低下的木桩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身体都在微微地发抖。“小六啊！小六啊！我的儿啊......”房间里传来刘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老爹“呜呜.....”低声而压抑的哭声。我知道小六走啦，从这个世界离开了。我吓得跑回自己的家躲了起来，不敢去听那哭闹的声音。越是不想听，那“嘤嘤”的哭声确一直在我耳朵里响着，直至深夜方休。小六走啦，村上来了些青壮年人，处理后事。我们这里的风俗是，年纪青青就去世的是不能立坟和停留在家里过夜的，所以小六当晚就被抬走埋了。只知道他被埋在了哪块山，因为没有建坟立碑，一年后挖的新土早被野草淹没，几年后小土包也平了，真是尘归尘土归土了。小六的离开对大多数村民来说可能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可能是向外人讲述的故事。但对我来说确是失去伙伴的切肤之痛，犹如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这是我第一次面临生离死别，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死亡就意味着在这个世上永远的消失，我怕了！是真的怕了。我怕被装在小小的木盒是翻不了身、换不了气；我怕被埋在地下再也起不来；我怕天热了冷了无人管；我怕被所有的人遗忘......小六后，村里的妇女些在谈论中不断的总结，总结出了小六死亡的原因，要少打篮球，出了问题受了伤得自己受；激烈运动后不要喝水不要洗澡；不要羡慕别人家的好等原因。运动后不要急着喝水和洗澡我还是很认可的，直到现在我也是这样教育儿子的。但关于羡慕别人魂就会被勾引走的话，我便觉得有些迷信。那时只要我有个发烧感冒或身体不舒服，妈妈都会第一时间翻看我的耳背，如果有蓝色的血线就要用针将其挑破，放了血还要一边喊：“志华，回来哦，快回来哦。”把掉了的魂喊回来后，配合着挑耳放血还有刮痧，将整个小小的后背刮得血红。说来也奇怪也就这样，病也慢慢便好了。小六没救回来，刘老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为什么自己就没有答应把牛卖了呢？如果卖了牛，把小六送到县城的大医院，小六的病是不是就治好了。头七那里晚上，刘老爹吃了晚饭后，拿着煤油灯从侧房的灶房准备回自己房屋休息。在打开堂屋大门时，他发现有一个身影一闪便进了自己虚掩着门的房间，因为炼油灯的照亮的距离有限，刘老爹也没多想，紧赶几步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推开门，就在这时异变突生。小六赤红着双眼，望着刘老爹，手里握着支笔。这一瞬间，刘老爹仿佛穿越时间与时空回到了过去，忘记了今天是小六的头七日。“小六！小六！”刘老爹张口听喊道。刘老爹没等来小六的回复，等来的而是小六那冰冷的眼神和迎面挥舞而来的手中的笔。“啊！”刘老爹吓得一声惊呼，险险地避过了小六刺过来的笔，转身便跑，但笔尘还是划伤了他的后背。其他家人听到了异响，都跑到堂屋来查看，发现刘老爹已瘫倒在地。听刘老爹述说，翻开他后背的衣服，发现后背上竟然有一条一尺多长的划痕，隐隐有血迹往快冒，所有人都吓得不轻。这事也不知真假，但小六的家人，从这件事后，更加确认是因为没有卖牛救小六，所以头七的时候趁着回来拿自己最爱的文具盒时，报复了刘老爹。没两年，刘老爹在收割稻谷时，被一条躲在割下来堆在田埂上的稻谷堆里的小蛇咬伤了。几方用药也不见好转，一家人又联想到了小六身上。便请神婆过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果然，神婆施法过阴见到小六。小六说他现在过得很不好，刘老爹没卖牛救他，他想不通所以变成蛇咬了刘老爹。在按神婆安排下，杀了鸡摆了祭品，烧了香蜡纸钱。慢慢地刘老爹的伤就好了，但手也留下了残疾。很多年过去了，刘妈妈和刘老爹也过世了，他们家的房子也在拆迁中被拆除了。原来建房的地方变成了块菜地，我也不再那么害怕了，反而有时晚间走过这里，还希望小六能现身与他见见，重温往昔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