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来了

半塘秋

摄影：半塘秋/iPhone11

文字：半塘秋

后期：iPhone编辑器/Snapseed

夏末的时候，邱棠和于越夫妻搬进了新家，那是一座位于近郊的别墅，有近的远的山与色，云从景山来，经风合且开的意境，画一样的美。

之前的大平层卖给了一对做翡翠玉石生意的小夫妻，那套价值不菲的古典家具，用来做直播背景，非常适配他们的生意。

邱棠有卖房意向时，闺蜜方月月曾说过想买这房。

邱棠很意外，嘴角抿出一抹笑意，她很清楚，她这个爱白嫖的闺蜜想多了，没有稳定收入的方月月根本拿不出这笔钱，而且方月月肯定会先住进去，然后无限期拖欠，最终赖掉房款。

所以邱棠按部就班地，于两月后，卖掉了房子。

而这两个月之内，方月月始终没再提买房的事。

房款打过来第二天，邱棠就约了方月月。

方月月是有所准备的，但显然没料到这么快，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有些惊诧地望着邱棠，又很快失去光彩，埋下头，摆弄着面前的白瓷盏盖，发出轻微的刮蹭声。

此时，茶馆里乐声袅袅弥散，窗外的夕阳刚好坠落山端，暮色昏沉下来。

邱棠平静松弛地靠在椅子里，说起要去上海出差的事，问方月月有空可以同去重游黄浦江。

邱棠学生时代就是老师喜欢的那种好学生，工作后又一路披荆斩棘地成为职场精英，还会嫁，于越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将来还会继承家业，发扬光大。

方月月就什么都没有，只是生的好看，但造化弄人，命运多舛，原生家庭重男轻女，她很早结婚，又很快离婚，儿子判给前夫，辛苦赚的钱都贴补给了视力有残疾的儿子，前夫还倚仗儿子的抚养权，经常索取。

方月月嫌恶底层出身、低学历的自己，又无能力打拼，也想过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可没钱的她看不上，有钱的不过图她的好看和身子。

方月月在这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挣扎不得，心态逐渐扭曲，闷出包来，溢出脓。

邱棠却始终愿意相信方月月的本性不坏，只是对金钱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屡战屡败不肯认输。所以每次方月月出事，那千点啼痕人比黄花瘦的模样，邱棠就心软，就会出手相帮。

秋月至，这一年已所余不多。

窗外，秋风扫八荒的，大白杨的落叶在路灯下，从北街口滚滚而来，枯败的声响你追我赶，有两个二十几岁的小情侣搂抱着、嘻闹着，穿越了光阴与故事，逆风而行。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不惑比之青春，愿今昔若从前，由内而外仍旧有二十岁的华年。

邱棠调侃于越，喜欢方月月这种女人吗？

于越口上说，好看还是挺好看的，却忍不住地笑。

邱棠鼻子哼一声，下辈子你俩过吧。

哈哈哈，如果你愿意，我就勉强一下。

邱棠也笑，一枕头过去，打掉了于越手里的书。

邱棠和于越的情感，像邱棠髋部CT片，股骨头和盆骨窝槽包裹略欠，也许年头久了还会疼，却独一无二。

于越早就看透方月月，小虾米翻腾不起大浪，但也嘱咐邱棠，适可而止，方月月这种女人目的很纯粹，不知感恩回馈的人，永远都喂不饱。

邱棠是个感性的人，年纪越长越敏感，就会很内耗。

邱棠打拼这些年，似乎总感觉得到某种邪魅力量，老天时不时就丢给她一些事和人，要她打怪升级，用以磨练她的心与智。

而邱棠越来越认为，方月月就像那些妖怪里的美人妖，藏着，掩着，蛊惑着垂涎她的美色而她又有利可图的男人们。

方月月白嫖久了，男人们自然不傻，她想要长期饭票。

但方月月始终没能拿捏得了于越，这也是事实。

床头橘黄色的灯光下，于越呼吸均匀，睡的很安稳。

邱棠加了件绒睡衣，给于越掖掖被子，眼前的电脑屏幕上，大平层的新主人，小夫妻俩直播在线。

买卖房子跟做生意、交朋友一样，需要性情相投，所以邱棠的房子很快出手，买卖双方还结上了情谊之礼，时有相聚，邱棠和于越也对翡翠玉石产生了些兴趣。

接下来发生的，有一个叫齐维海的人物，不是我刻意代入、衔接，就是老天爷念念不忘的旨意。

如果邱棠夫妻的房子没有卖给小夫妻，那么齐维海就无需出现。

竟是时过境迁，二十年光阴，足以令一个人淡出。

一轮皎白的明月挂上夜空，照得北京城瓦亮瓦亮的。

小夫妻的直播间人气很好，成交量也不少。

齐维海出现了，而且是和邱棠同时出现在观众互动连线里，两个人竟都还用着当年的网名。

时光倒流，二十年前，邱棠与齐海维相识在一个日记网站，从默默浏览彼此文字开始，到留言板互动，一年之后，互加QQ，两个人情感迅速升温。

这期间始末，邱棠与方月月一直分享着她的蜜恋，直到后来邱棠说想嫁给齐海维。

方月月的工作经常黑白倒，没啥钱也没爱情，每日听这个只小自己一岁的外企白骨精，桃花盛放般甜蜜的倾诉，嫉妒的芽儿很快蓬勃起来。

然后，方月月加了齐海维的Q，以帮助闺蜜考察未来妹夫的名义。

故事从这往后，开了挂。

当邱棠打算舍弃一切，去新疆找齐海维时，齐海维懵了。

齐海维说，我没有瞧上你，你别想着来新疆，我不会见你的。

然后齐海维删了QQ，换了工作，至此音信杳无。

再说方月月，二十年前，曾经离开过北京一年，而她这一年去了新疆，去了齐海维的城市。并在齐海维生病住院的半个多月，方月月凭借自己的护士身份，想尽办法与人调休，用来接近齐海维。最后，竟要以身相许。

彼时的方月月曾是北京一家医院的护士，当她告诉邱棠她辞职了，她苏州的同学帮她找了份工资更高的工作时，邱棠差点惊掉下巴，百般劝阻也无济于事，只好亲手把方月月送上了去往苏州的火车。

至于方月月后来怎么到了新疆，不用交代。

齐海维说，之前总听别人说网恋不靠谱，自从接到你打来的电话，我相信了，但还是硬着心肠说我没有瞧上你，你别想着来新疆，我不会见你的。放下电话那一刻，我哭得稀里哗啦。

齐海维很清楚自己啥也没有，只是一个小厨师。新疆北京相隔几千公里的，喜欢你，但只能把这份爱放在心里。一段网恋而已，但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留在最中心的那个位置。

二十年前的一切，云烟一样散开……

邱棠心里的某个角落，一下就空了。

难以置信，也要信，这个比电视剧还狗血的故事。

方月月能够在聪慧的邱棠眼皮子底下作祟这么多年，邱棠并非没有觉察，只是方月月就像修行千年的妖仙，不见如何施展魅惑，也没见她多少妖言惑众的伎俩，只为拆散她得不到的爱情，竟幻化得比人类还懂得韬光养晦。

彼年八月十六，二十岁的邱棠和方月月并肩坐在黄浦江岸边，仰望良久，一轮奶油色的满月终于拨开云雾，悬于上海夜空之上。

哇，月亮出来了！

方月月问邱棠，你想做嫦娥还是玉兔？

邱棠嘴角一牵，反问，你想做哪个？

我当然要做嫦娥。说完，方月月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神瞥向邱棠，又改口，每个女孩子都会这么想吧。

邱棠望向明月，未转头，也没接话。

邱棠和方月月二人从未同步，年轻时候就是，却神奇般相处多年。

邱棠是个精神世界非常辽阔的女子，又有着对世事无法舍弃的悲悯情怀，这是邱棠的大气，也是方月月的福气。

在邱棠人生漫途当中，那风来就左摇右摆的一星半草，就权作故事的佐料吧。

最初的神话故事里，嫦娥是在月亮里的，不下凡的，还化身成了蟾蜍。

如果方月月知晓这个，还愿做人间的天仙去迷惑众生吗，即便她知晓了，也应该不情愿做什么丑八怪的神药。

但方月月之余齐维海，是嫦娥下了凡间。虽然他半世中，三个女人的位置并没有方月月的存在，可毕竟他是被嫦娥蛊惑过的，这也是事实。

年轻人时代的齐维海帅气，却也潦草，像行书，不好辨认；楷书是邱棠，任岁月变幻，依旧字字端庄，笔笔有力。

两种字体写起《嫦娥》，各有千秋，落在谁人心间，都别有风骨。

这段跨越二十载的情感纠葛，现在看来，都不叫痛处，月有圆缺，人间有悲欢离合。

人生生来就不同，两个世界的人相遇，最好的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

再见方月月，邱棠从容自若，举手抬足间透着千与千寻之后的豁达与坦然。

任何生命都需要勇气和坚韧，才好于阴缺之后有圆满和光亮。

方月月永远成不了邱棠，她无法体面从容，阳光从来照不进她的心房，她看不得也看不懂情深意长。

方月月是想做嫦娥的，即便后羿成为她的夫君，她奔月也不会忘记揣满夫君的金银，钱财比爱情更能定她的乾坤。

以为成了仙，就成了月亮的主宰。哪想月亮上面要啥没啥，嫦娥只能成天抱着玉兔，遥望人间。

是不是不知道月亮又名广寒宫，不是一般的清冷。

邱棠出差上海的当晚，正是阴历八月十六。

当月亮出来了，从漫漫云雾当中，映照得黄浦江一片清亮。

倚着游船船舷，邱棠跟于越视频，说，看这灯火辉煌的世界，看这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月亮还要圆。

方月月蜷在她家里的沙发上，刚刚与于越通过电话，此时正出神地望向天空。

于越迟疑一下，开心地说，北京和上海的月亮，哪个更大更明亮。

于越并不反感方月月，理解一个花儿样的女人想做人上人的挣扎和努力，他没看她笑话，滋润生长不负天赐美颜，不牵扯更大利益的前提下，也许他不吝资助能成就她一些。

只不过方月月虑不及远，她以为天下男人都一回事，是否体面而已。她气馁，意难平，邱棠太优秀，太顺遂，和多金帅气的于越俩人天造地设的，衬她似这人间败笔，写不好，画不圆，笔再好看也屁用没有。

大抵没钱人家长大的孩子，自卑心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剔干净，始终守匿在灵魂深处，对这个世界察言观色。

二十年后的邱棠，早已褪去青春，慢慢滋生出柔软而坚硬的盔甲。方月月之余她，不过是人生舞台上的一支曲目，不适合舞刀弄剑，走过看过，即可合上的戏折子。

二十年之后，不曾刻骨铭心，更不会念念不忘，一切皆如演戏，戏里的你我她，掉了色，忘了词儿，没人还能光华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