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西街生产大队的政治生态</b></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政治舞台上,没有永远的主角,更没有不变的配角。</p><p class="ql-block">城关人民公社西街大队的领导班子,或者换一种叫法——“大队干部”,在“文化大革命”的动荡年月,演出了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真正活剧。</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68年夏天,全国范围的政治运动由夺权阶段转入新政权维持阶段,一些“走资派”又成了“当权派”。小小的西街村,实权又落在了过去的村支书王立明的手里。他的班底,依然是文革前的大队长祝双合,大队会计祝增顺、妇女主任薛兰英。这些人只是短暂地“靠边站”了一年多,现在又成了昂首挺胸、颐指气使的“村官”。</p><p class="ql-block">大队长和大队会计是亲兄弟,在家排行老大、老四,都是第一生产队的,住在雁塔巷;支部书记和妇女主任,都是第二生产队的,一个住在西街路北,一个住在西关路南。</p><p class="ql-block">由于老婆长年有病,王支书与我父亲交往频繁,关系自然也就挺热乎。要不,父亲也不会来西街当赤脚医生,家人更不会落户在这里。对了,我与王的儿子俊英还是初中的同班同学。</p><p class="ql-block">雁塔巷的祝家可是大家庭,兄弟五个,姐妹三个。老大双合与后边的弟妹是同父异母。父亲去世多年,双合对后母还算孝顺,分家独立的他,也挺照顾这个大家庭。估计老四能干上大队会计,是他这个大队长的功劳。老二和老三吃“国粮”,一个是县一中的教师,一个在外地当工人。我与老五是小学时的同学。按街上的辈份,我应该叫双合兄弟“舅舅”。</p><p class="ql-block">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在农村,甚至在城里,兄弟多的大家庭令人敬畏,外人不敢欺负,而且还容易欺负外人。</p><p class="ql-block">四十多岁的妇女主任薛兰英,人长得魁梧高大,一看就是“女强人”的角色,没有丝毫的女性温柔,更缺少女性的妩媚。平常,她与熟人说话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可面对“阶级敌人”,她又一脸的正义凛然,慷慨激昂。其实,她是粗里有细、柔中带刚。</p><p class="ql-block">解放前,薛大主任做过西街陈姓地主家的童养媳。现在的丈夫,其貌不扬,年龄也比她大,是二小队的饲养员,老实巴交,没有主意,是一个典型的“妻管严”。她有四女两男,是一个典型的“阴盛阳衰”的家庭。按街坊上的辈份,我应该叫她“大娘”。其实,她的年龄比我父亲小,只是她老头的年龄比我父亲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革开始不久,西街的一些“革命群众”自然也“揭竿而起”,夺了“走资派”王立明的权,成立了“西街革委会”。 造反头子,一个身材高大,脸相冷峻的男子,自封为“主任”。此人外号“蒋五”,出身贫农,平常人缘口碑并不好。记得再早几年,有一次我在家后大坑里游泳,结果出来时找不到鞋啦。有人说,是蒋五偷走了。母亲托人问他,他竟然承认并还给了我们。</p><p class="ql-block">蒋五与王立明邻居,两家隔着一个胡同。不清楚,都是“贫农”出身,又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没有什么“阶级恨”,哪来的那么大的“政治仇”?没亲眼见,只是听雁塔巷的街坊说,蒋主任主持的几场批斗会上,下台的王支书受了不少皮肉之苦。</p><p class="ql-block">毕竟,草根性的“造反派”没有什么斗争经验,玩政治还嫩点儿。他们不知道,自己只是伟大统帅幛下的小卒,只有牺牲流血的份儿。不用等到文革结束,好多造反的“弄潮儿”,很快就被曾经的“走资派”,如今的“当权派”给“秋后算账”了。</p><p class="ql-block">蒋大主任——一颗西街政治天空中的“流星”,从人们的视线里“一闪而过”,而且是一下子就“闪”进了监狱——</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盛夏的一天下午,小寓首路南的一个大杂院,大门紧闭,临街的大屋里又响起了司空见惯的“打倒”、“认罪”之类的喊口号声。我知道,这几年,西街的革命群众没少在此开批斗大会。好奇的我,只好跳墙进入院子,发现北屋里不仅有群情激愤的街坊,还有冷眼旁观的公安战士,而五花大绑的蒋五则弯腰低头,狼狈地接受着大家的声讨。很快,斗争大会结束,公安干警押着蒋五走出大门。突然,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哭叫着冲过来,但立马被人拦住了。我知道,那是蒋五的大女儿,而他老婆和另外几个孩子没敢前来“送行”。</p><p class="ql-block">很快,蒋五判刑,刑期竟是死缓!公安说通过审讯,发现他有人命案子。对蒋五没好感的街坊,当然信以为真,说他是“罪有应得”,少数同情者,却在私下里议论“有人在打击报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革结束后的“拨乱反正”时期,全国各地开始平反“冤假错案”。在劳改农场多次立功的蒋五得以昭雪,回到西街。此时,那三间土屋摇摇欲坠,老婆远走东北改嫁他人已经多年,还生了孩子,而他的大女儿,不到15岁就找了婆家,现在的小孩也两三岁了。</p><p class="ql-block">对蒋五而言,“造反”的代价,实在太大。欲哭无泪的他,只能独自承受“妻离子散”的人间悲剧,而且,自己也差一点小命不保!</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政治有党性,干部有派性。</p><p class="ql-block">面对造反派的“夺权”,薛兰英与王立明是“战友”。说“肝胆相照”是假,可“同仇敌忾”是真!只是,此时的薛大主任有了“争权”的冲动,开始了自己的苦心经营。</p><p class="ql-block">有人发现,妇女主任越来越频繁地进出一些“闲人”的家门,那可是西街几个“政治元老”的家:小寓首杨家老头是解放初西街的农会主席,西街路南的张姓中年男人,虽然只有一条腿,却是王大支书的前任!有人看到,一些青壮小伙也越来越频繁地光顾妇女主任的院落,最惹眼的就是民兵连长王洪祥,一小队妇女队长陈兰梅,二小队队长任大贵。</p><p class="ql-block">一连串的小动作,不很愚钝的街坊心知肚明,我们这些半大小子也看得出来。然而,人家“村官”就是有水平,政治暗流汹涌激荡,可给人的印象依然风平浪静:社员大会上,王支书与薛主任两人照样嘻嘻哈哈,一团和气,谦让着上台讲话;庄稼地里,两人又配合默契,分头敲打着出身不好的“倒霉蛋儿”——不是死了老子的地主儿子,就是还能下地的老富农本人。有一次,在生产队的打麦场边,我看到大支书一边开着大主任的玩笑,一边拿起石子投向她的裤裆,惹得小伙子窃窃私语,羞得大姑娘面红耳赤。</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4年夏天,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时,西街村支书仍然是王立明担任。</p><p class="ql-block">只是,现在的王大支书已经风光不在,大权旁落——薛大主任升为副支书,成了真正的“实权人物”。</p><p class="ql-block">也许,多年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让王书记心力交瘁。可能,他茅塞顿开,不想再干下去了——政治,谁想玩,谁就玩吧!反正,我不斗啦,也不争啦!</p><p class="ql-block">这是“忍气吞声”,还是“大智若愚”?</p><p class="ql-block">我实在不知道王支书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后来,经人点拨,我才清楚,薛兰英不仅有深厚的群众基础,而且上头还有人,从公社到县委,她的政治靠山坚固又耐用!而王立明呢,与蒋五的斗争让他大伤元气,而身边既没有真正的“同盟军”,也没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他几乎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祝大队长为人圆滑,很会见风使舵,绝对不会对王死心塌地,不落井下石就已经不错了。</p><p class="ql-block">应该说,薛兰英比王立明的政治手腕高明。她十分清楚青年人的力量,充分放权于民兵连长王洪祥。那年月,全国上下时兴军事化体制,工厂不用说了,就是乡村也不例外,大队叫“营”或“连”,小队一般就叫“排”。所以,民兵连长呀排长呀,就是在生产队里“兴风作浪”或者说“呼风唤雨”的人物,而生产队长们大都是有职无权,靠边站。通过这个有勇有谋的连长,薛兰英就把一大群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牢牢地团结在了她的周围。</p><p class="ql-block">薛兰英特别善长于人情关系的处理,通过提拔复员军人大杨二当第一生产队队长,就让“农会主席”一大家子对她心存感激;她也时刻不忘展示自己的政治觉悟,在批斗“阶级敌人”的群众大会上,她会更加义正词严,甚至还喜欢口吐一些脏字,博得大家一笑,给上级领导一个既有魄力又有魅力的好干部印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6年初春,薛兰英升任西街村党支部书记,王立明改任副书记。</p><p class="ql-block">一天上午,薛兰英把我一人叫到她家里,说道:“四儿,城关公社在三义村成立五七农校,要每村推荐一人。我想让你去。”</p><p class="ql-block">我说,“好呀!都学什么?”</p><p class="ql-block">薛兰英笑道:“可能一方面政治学习,一方面劳动吧。”</p><p class="ql-block">我兴趣不大,但还是愿意去“上学”。毕竟“五七农校”还有点“学校”的味道,不是纯粹的“农场”,在那里呆个一年半载,肯定比现在整天下地干活好受些。</p><p class="ql-block">薛书记又说:“农校可不是谁想去谁就能去,已经有好几个人来争啦。我叫你去,说明我信任你。以后,你要好好表现,听我的话,记着我的好……”</p><p class="ql-block">我笑道:“大娘,我当然要好好在农校学习,回来后一切听你的,你的好,我不会忘记的!”</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说蒋五是一颗稍纵即逝的“政治流星”,那么王洪祥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p><p class="ql-block">王连长是第二生产队的人,家却位于西街而不是西关。尽管都姓王,但他与王支书却“势如水火”。刚刚四十岁,属于人生的黄金时代,他有“政治抱负”无可厚非。不同于蒋五,他选择在体制内达到西街的权力顶峰。毫无疑问,他十分明智,也大有希望。</p><p class="ql-block">薛支书借助于王连长,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一把手”。作为回报,她放权于王洪祥,而且还提名他的妻子进了村党支部,当上了妇女主任。</p><p class="ql-block">不久,王连长也入了党,并很快进了党支部,当上了“二把手”。</p><p class="ql-block">在大多数街坊看来,西街再次出现一个王支书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薛大支书也明白,自己总有一天要让贤于王连长。她只是希望,洪祥也能像她当年那样,在与政敌的较量中把握好一个“度”。经验证明,官场斗争是一门艺术,在相安无事中得寸进尺,在妥协博奕中水到渠成,挺好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选自《县城里的农民——一个回乡知识青年的记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2年07月17日初稿</p><p class="ql-block">2024年12月08日改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