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小镇诗人</b></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短篇小说)</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朱军</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div><br> 忙完进城进货的事情,回到隘口镇的家里,艾吟终于可以坐下来定定神,喝着老婆泡好的茶水,让自己换个脑筋,也静一静,他的思绪进入另一个频道。<br><br> 艾吟是天还没有亮就离家进城的,他乘着曙色上路的主要目的是要给货架补充货物,进哪些货,跑哪些地方,都是提前盘算好的,而且价格也心中有数。他乘着最早的一班车上路,在城里学生匆匆上学的时候,已经把大部分需要的货物备好,他核对好进货单子,马上又赶到蔬菜市场和水产市场去。这其实是在一个大市场,在橘园路北面,是一个发育多年的大型批发市场,南面是水产,北面和东西两面是蔬菜,几个回合之后就准备齐了。之后,他在县城盐店巷口的一家面皮店吃套餐,也就是一碗面皮加一碗菜豆腐稀饭,乘着热热的感觉,叫了网约车,把进的货物全部装进去,就朝着隘口镇回返。这时候,天幕开始揭开,一些村落,一条大路,还有起起伏伏的山岗,衔接着,又切割着,把一片人世推向前来,有的在清晰中变得模糊,有的在模糊中渐渐清晰,像一幅山水长卷,而我们的艾吟先生,则有些困倦了。借着网约车跑动的时候,艾吟靠在车后背上,竟然睡着了。如此这般,从出门到回家,他在四个小时之内完成了这天第一个回合的事情,进入了另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天地。<br><br> “唉,吃饭了!”老婆蹬蹬瞪上楼,那个小二层楼的楼梯,一半是悬着的铁皮楼梯,一半绘着超市广告的墙壁,之外就是一扇小小的窗户,筛进绿绿的阳光,当然有时候是一股股的风,还有雨丝。<br> 楼上没有回应。女人又在叫,还敲了敲门。直到推开门,才看见他亲爱的艾吟先生,还捧着一本诗集看得入神,而桌子的旁边,还散落着几页纸,上面不知道写了一些什么。<br> “嗨,老常,吃饭了。要不要我给你端上来?”因为这一天进城进货,老婆觉得老公可能累了,说话就不无柔和。<br> “好的。”艾吟有些困惑地抬起头,眼镜后面的眼有些神秘。他似乎刚刚进了午餐,但那不是吃一顿饭,而是不舍昼夜的补充着精神的营养。<br> “少看点书,眼睛都熬红了。”<br> “嗯。”爱因感到一阵暖意。<br> 隘口镇是东城县最东面的一个集镇,是东城县的东大门,地处川道,却因为这里有五块石头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隘口,故而被称作隘口镇。公路东西穿过,村路萦绕,小路则密如蛛网,草长莺飞,小河款款,晨昏之间呼啸的卡车、无声的电动车,还有偶尔的小汽车和三轮车,构成这一条干道上的交通况味。<br> 艾吟一家在这个隘口镇居住了许多年。街道不长,要不是有一点弯曲,那真是一眼就可以望穿,主街椽接瓦连,里面还有凹陷进去的小巷,构成小镇的基本格局。过去这里鸡鸣报时,后来就是家家户户的闹钟,还有人们手腕上的手表。要不是有一些学子上学需要准时,这里可以不需要怎么在乎时间,因为有些边缘,县城远,汉河市远,东面的牧马县更远,虽说远了许多,但是而今进入网络时代,地球村不大,何况小小的隘口镇?那么居住在这里,也可以探看天下,对许多的事情并不需要特别好奇。<br><br> 居住在小镇,艾吟一家开超市好几年,他自己一边开超市一边吟哦诗篇也旷日持久,有着自己固有的节奏。开店,进货,读书,写诗,是他的任务;看店,做饭,带娃,是老婆的事情。这些年,女儿大了,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而今毕业回来,他在县城托朋友给找了实习岗位,主要还是写字画画儿,发展女儿的专业,他自己呢,就进入了固定而不无自由的状态。可他到底是业余商人还是业余诗人,一时之间还真不好说呢!许多年里,他的女人都在围绕着家忙碌,照顾一家老小,后来开商店,还要照顾他这个辛辛苦苦的诗人。一年又一年,老婆从年轻到皱纹密布,从嘻嘻哈哈到不无愁绪,再到不声不响地从楼下到楼上,像一架战车,拖拽在岁月的深河里。那么好了,作为一个男人,艾吟就算是身心可忙可闲得人了。<br> 本来,按照他的戏称,这一家人的大事由他说了算,小事由老婆说了算,可这么多年家里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吃喝拉撒睡都是些小事,那么他就不怎么说了算,全由老婆说了算。这些年,他觉得家里比较大的事情就是开超市挣钱活下去,这也是老婆在忙碌,只是开超市要去城里进货,老婆她一个女人家即使能去,艾吟也不能老让她去,那样就会让隘口镇街上的人笑话,他自己也真的于心不忍。自从当年他在东成县酒厂悄悄地写诗开始,这个叫素琴的女人就跟着他,任由他折腾,起初还看一看他整天都在写一些什么,当他说自己在找感觉给她写诗的时候,尤其是在知道他有几次写了诗歌发表有一点稿费之后,素琴就不再看他写什么了。写什么重要吗?老婆或许会想。只要男人在家里,还忙着进货,那么他写一些诗歌,也就不去管他了。记得男人曾经给他说过这么几句话,说是在一个家庭里,女人对搞文学的男人,最好的管理办法,那就是不管。这话对与不对先不去说,就素琴的感觉来看,就觉得男人的话很对。她有时候想,男人要是去打牌,去抽大烟,岂不是会毁了这个家?如今男人在家里,看看书本,写写诗歌,又有什么不好呢?只是有时候,自家的男人对着天花板和窗口眼神发愣,素琴才有些心疼,觉得写诗也不是好玩的;尤其是看见男人一手插在头发里,一手紧捏着钢笔,或者在电脑前发痴的时候,素琴的心里还是不那么好受的。这样的时候,苏秦会叫男人去干一点家务,去提一桶水,去买一瓶酱油或者食盐,让他分一点心;有时候甚至让男人出门到隘口街背后的山脚下转悠一会儿,让他散散心。这时候,男人的眼神就会从远方收回,柔和了许多。<br><br> 艾吟呢,他觉得女人对他好,他对家人好,就更加惬意了。说实话,他这艾吟的名字是笔名,因为他曾经喜欢大诗人艾青的诗歌,喜欢臧克家还有陈梦家的诗歌,闻一多,徐志摩,他都喜欢,只是艾青的诗歌喜欢的多一些,于是就叫了艾吟;而且怎么说呢,他这个笔名也和家乡有关,“隘口”,“艾吟”,就不只是一种巧合了。也真怪,自从叫了艾吟的笔名,他写诗的频率和发表诗歌的频率就多了许多,先是市县级文学报,再是地区一级的文学杂志,后来就是网络平台,有时候遍地开花,有时候沉默一段时间,后来就有了自己的公众号,日日有诗,天天发布,他的诗歌,他的声音,他的头像,就那样盘旋在时空,成为一种诗歌者的常态了。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7px;">二</span><br></h1><div><br> 邮递员送来“春阳山笔会”的邀请函,加上手机接到的两个作家分享会邀请函,艾吟近期有三个文学活动要参加,对此,他不感到烦恼,而是期待着,透着隐隐的兴奋。<br>在隘口镇,邮递员和他已经很熟悉,邮递员自己也一次次地喊着艾吟的名字一路来去。那个瘦精精的邮递员小姜,原来骑着一辆加重自行车,摇着铃铛来去,吼叫着每一个收信人的门牌号,核对着电话号码,之后把邮件分发下去,后来他换了一辆电动三轮,跑得更加欢实。只是后来快递发展迅速,小姜有些落寞,可后来邮政局也增加了快递业务,小姜就不再嘀咕,显得更加忙碌。这一天,小姜拿着开明县文化馆的信封飞掠而来,笑嘻嘻停在艾吟的超市门口。<div><br>“好消息!”他兴奋着。<br>“啥子好消息,该不是你要订婚了吧?”超市里的素琴打趣道。<br>“哪里啊,是艾吟老师的好消息。”小姜很时髦,也把搞文学的叫老师。<br>“你又没有拆信,咋晓得?”穿着拖鞋的艾吟开着玩笑。<br>“山人自有洞见。”看样子,小姜看了不少古装电视剧。<br>打开信封一看,果然是好消息,艾吟的眉宇顿时舒展开来。果然,是一个笔会通知,而且不在别处,就在开明县的春阳山。他招呼小姜进去喝茶,小姜一个响指,开着三轮远去。<br>春阳山笔会聚集了汉河范围内的文坛男女。那是阳春三月,汉河写小说的肖森来了,写散文的啸鸣来了,那个写诗的女郎华妃也来了,班城的山鹰,汉南县的冯英子也如期而来,加上开明县的大小文朋,竟然有二十来个人。这些人物虽说只有很少的人在省内爆得大名,可都发表过一些作品,也算是喜相逢。恰巧,省上的一次采风也在这里,各忙各的,只有在吃饭的时候碰到面,那么也算是文心激荡吧。相比而言,艾吟显得安静,他不鼓噪,也不追慕名人,反而显得从容。他的一颗心,忽然间远离隘口小镇,远离超市和进货,就有些摇曳起来。面对山野,面对山茱萸,面对春阳山来去的风,还有山崖上的迎春花,都显得雀跃。他觉得自己虽说四十好几了,可每每遇到一卷山水和风中摇摆的草木,内心深处还是难以平静,好像有什么在撩拨,有什么在拉扯,总是暗香浮动。那是不是诗意连连呢?他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div><br>“哦,这位是我们共同仰慕的肖森,上个世界都有小说入选大刊。”开明县的作协主席老聂说。<br>“那是啸鸣,写了八百万字!”开明县的女诗人李十七说,她因为写梨花诗闻名,虽说已经五十来岁,但因为诗句“梨花十七我十八”而出彩,而且一直用着笔名李十七。<br>“这个嘛,就是华妃了,诗歌神出鬼没。”一个扎着马尾松的女子说。<br>“那么您呢,是哪一位?”艾吟轻柔地问。<br>“你问她吗?你不知道?他在写科幻小说,还有儿童小说,叫梦莲。”李十七柔情万种地说。<br>对此,艾吟只有投之以敬佩的一瞥。<br>忽然,肖森说话了:“其实每一个人都不平凡,他叫艾吟,是专门写爱情诗的诗人,艾吟!”哦,好像是在说他自己?对了,正是在说他。其间正在吃早饭的人都猛地回过头来看着他,他脸红起来,像被人示众,很不习惯。<div><br>“哪里哪里啊,我是艾吟,小镇隘口的,欢迎大家去看看。”他赶紧遮掩着,还不失时机地邀请大家。<br>“这么说,你就是小镇诗人了?”啸鸣道,文友们哗地笑了,那是善意的结识,也是有缘相逢的灿然。<br>由于距离比较远,参加笔会的文友们在春阳山住了一晚,艾吟有机会到几个房间里去转转,也就是聊天。其实,他也只是去了肖森和啸鸣的房间去坐坐,还有开明县作协主席老聂那儿,话语不多,用笑容表达美好的祝愿。<div><br>采风其实也就是到处走走,看看这儿,看看山,看看水,看看红军住过的地方。艾吟觉得山里的水流淌在时光深处,山里的石头有着棱角分明的古朴,山里的花朵那样干净,就连山里的天然阴阳石也挺有趣儿。一个在路的这边,一根石头尖锐地伸出先要进入什么地方;一个在路的另一边,在岩石上深凹下去,形成一个美穴,一阴一阳,一凸起一深陷,令人产生无限的想象。一个山民模样的人在添油加醋,那是一个当地的民歌收集者,显得兴致勃勃。如此这般地看,艾吟都没有太多的激动,但面对一条古道边的深河,面对一大片山茱萸,他的心思飞扬,按捺不住。一路上,他和那个扎着马尾松的女子时不时走在一块儿,还说一些什么。喝酒的时候,许多人都有些疯狂,呐喊着,说笑着,勾肩搭背,不无魅惑。艾吟话也不多,只是一杯杯喝着,慢慢就醉了。返回的路上中途休息,艾吟坐在一个山包上,突然想写些什么,却没有纸,但有一个空烟盒,他撕开来,摊在膝盖上,写下了采风中的第一首诗歌,这时候风吹起他的头发,不远处的梦莲拿起相机,给他拍了下来。<div><br>春阳山笔会之后,他又参加了两个笔会,也都大同小异。几个文学笔会之后,是五年漫长的日子,他还在写诗,还在进货,还在积累着自己的诗歌。那么到了下又一个年尾过去,他的诗歌就聚集很多,期待中的诗集也先后出版,一本是《只关风和月》,一本是《风花雪月》,都是国家级出版社,虽说是丛书书号,但毕竟是公开出版,按照而今文坛的话说,是国家正式出版。随着阅读的人日益增多,有人建议艾吟举办一个诗集研讨会;可这时候文学的研讨会之类已经办滥,他思前想后,和几个文友商量,就叫作艾吟诗歌分享会,而且灵机一动,决定不在别处搞,而在他曾经工作过的东城县酒厂举办。<br>这个酒场有六十多年的历史,当年省城的女婿们去看丈母娘,就拎着这个酒厂的特曲,几十年风水流转,起起伏伏,酒厂改制好几次,而今到了秦北市煤老板的手里,规模小多了。可怎么说呢,由于这里是他的人生第一站,也是他写诗的出发地,他的老婆也在这里和他相恋;加上酒厂老板对他还算认可,而且以文学为名也可以增加酒厂的知名度,于是马上同意给他开诗歌分享会。<div><br>几乎不需要怎么准备,分享会如期召开。作家肖森来了,啸鸣来了,开明县的李十七和老聂来了,华妃和冯英子也来了,这很欣慰。遗憾的是那个梦莲,那个给艾吟照相的女子没有来,她不是不想来,而是带着她的马尾松和文学梦想,过早地去世,五年过去,一切依旧,也一切都有若许的改变,这令人悲欣交集。<br>东城县的诗人老柳主持分享会,肖森代表汉河市作家协会发表即席讲话,啸鸣分析了他的诗歌,说他是诗歌的民间爱情王子,一路奔走在诗歌的远途上。这些祝福,赢得了掌声,也有不错的开场。之后,老聂和华妃,还有李十七,都发表了深情款款的发言;冯英子有些迟暮,但发言深邃,很有嚼头。之后是朗诵环节,还有现场赠送篆刻和刺绣作品,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还有一个叫云枫的诗人表演了武术,此人诗歌不错,还会拳脚,令人侧目。分享会的高潮当然还是喝酒,因为在酒厂,因为美酒和诗歌形同伴侣,那么就自然高潮迭起。吃喝结束,文友们带着诗集,奔赴陈家寨赏景,那些山道,那个寺庙,都令人渐次欢喜,难以忘怀。过了几天,几个公众号发表了分享会的消息,秦地省文化艺术报也发了消息,图文并茂,诗意绵绵。<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div><br>汉河的文学朋友早就想来隘口镇看艾吟,县城的朋友也约了好久,艾吟想了又想,就打电话把女儿从县城喊回来,一家人做些必要的准备,就着手接待艾吟的文学朋友。<br>女儿大学毕业没有去外地,这一个是爱人舍不得女儿远行,另一个是女儿自己也觉得在故乡也能学习书法和绘画,于是就留在家门口。女儿是在北京学的绘画和书法,在家门口可能有些限制,但是她觉得只要上心,在哪里都是可以渐入佳境的。但她没有留在隘口镇,而是在县城找了一个地方,一边当义工,一边学习绘画和书法;她过一段时间就要把自己的绘画和书法作品留几幅在家里,客厅和卧室都悬挂的有,书法学习的是欧阳询,绘画学习的是八大山人,对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绘画也有兼顾,同时爱好唐诗宋词,这样就有些古风袅袅了。<div><br>这一天,他们把楼上楼下都打扫了一遍,艾吟穿上一件新夹克,老婆穿了一件长风衣,里面是滚边的深红色旗袍,一双皮鞋的跟儿不高不低,化了淡妆,和平时不一样了。他们互相看着看着就笑了。艾吟觉得一股暖流洋溢着,老婆忽然发觉女儿没有化妆,就想给提醒一下,可艾吟拉扯她一下,使了一个眼色,女儿呢,一双白色旅游鞋,一身休闲装,头发是马尾式,随意中几抹淡香。<br>上午九点左右,散文家啸鸣来了,带着他的爱人,坐着某平台主编蓝天的私家车,滑行一般地到来。他们没有握手,而是互相招招手。几乎很快,又一辆白色越野车到了,是城市猎手,轮胎碾动着地面,发出一种摩擦般的嘶嘶声。转瞬间,从车上下来一个女士,还有上次在酒厂见过的冯英子,开车的则是一个个头不高的精干男子。<div><br>“吔,白鸽先生,你来了!”艾吟道。<br>“不光我来了,还带来了玉琳琅女士,还有诗人冯英子。”那个叫白鸽的说。<br>“我们见过,幸会得很呢!”冯英子实际上是一个男士,他一下车赶紧就站在一边,把那个玉琳琅凸显出来。<br>“真是有幸,见到了诗人艾吟。”那个叫女琳琅的女士注重礼仪,微微一笑。<br>“哎呀,大人物在这里呢。”白鸽有些夸张地对着啸鸣和蓝天说。他们见过几次面了,所以不需要太客套。<br>就在这时,东城县的几个朋友来了,他们开着一辆黑色的三菱车,下来了几个人。<div><br>“我来介绍,这是作家啸鸣和他的夫人,这是蓝天主编;这是小白鸽先生,这是玉玲朗女士;这是诗人冯英子。”艾吟笑着对大家介绍。忽然他有些夸张地对大家介绍刚下车的几位:“这是东城县的诗词协会主席老柳,当然是笔名;这是写历史随笔的王朗先生,这一位可厉害了,是专攻小小说的夏月月,不过是男生。”<br>“那么这两位呢?”啸鸣故意不明就里地问。<br>“这个嘛,一个是我的爱女小颖,大学毕业,目前在实习。这一个,就是在下的贱内,素琴。”<br>“什么贱内?你那是封建思想,这应该是你的诗歌灵感之一,你的另一半。这一个嘛,就是你的小棉袄啊!”啸鸣有些幽默地说。<br>人员介绍完,就陆续上楼。这个在隘口镇的小小超市,这个半边楼,忽然接触到如此众多的文朋诗友,咚咚咚,夸夸夸,竟然有些呻吟般地低语起来。这当然是作家啸鸣的感觉,蓝天则觉得小楼今天又东风,玉玲朗没有说什么,袅袅地走在其中。其他的人,也都欢喜着,鱼贯而入。<div><br>陆续坐下,女主人端来热茶,还有香蕉葡萄之类的水果,一个果篮里面是鲜红的橘子。有人抬头,看见墙上悬挂着的几幅书画作品,那是艾吟女儿的习作,女儿有些羞涩地给大家忙碌。有人看见沙发的一角有里尔克的诗集,还有海子和叶芝的诗集,都卧在一角,吞吐着某种气息。不多时,有人把带来的文学杂志互赠,那上面可能都有某人的作品,这也是交流了。<br>“我来介绍吧,老柳虽说现在以文史研究为主,过去可是东城最早出版诗集的人呢,他的诗集《女性照亮的世界》,曾经引起轰动,至今被人记忆。”作家啸鸣说。<div><br>“哪里哪里,你才是文思敏捷,出手更快。”老柳谦和地一笑。<br>“白鸽呢,你咋不说话?”冯英子对着他微笑。<br>“说啥呢?你的诗歌,当年就在北京大刊发表,我嘛,小小的一只鸽子罢了。”白鸽也不张扬。<br>“谁说的,你写的《汉歌汉谣》三部曲,是汉河地区民俗小说的翘楚呢!”冯英子说:“白鸽,你给大家唱几句你的歌谣。”<br>“我唱得不好听,不过可以来几句。”白鸽清了清嗓子,马上开始:“三月三,风摸脸,哥哥妹妹穿单衫。三月三,小河暖,哥哥妹妹把手牵。三月三,蜜蜂钻,哥哥妹妹滚毛蛋。”吟完,白鸽说:“哥哥妹妹滚毛蛋,你们懂吗?”冯英子说:“那还用说,就是在坡上滚来滚去!”<br>“你说对了一半,那是爱意顿生,是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div></div></div></div></div></div></div></div></div></div></div></div> 这时候,啸鸣的夫人,那个玉玲朗,也都笑得弯下腰去,艾吟自己,他的女儿和老婆,也在一个地方呵呵地笑着。<br>下来,他们就出去散步,有人说这才是采风。隘口镇的背面就是山坡,他们沿着山道一路而去,由于是春天,山花都开了,油菜花织锦,迎春花扑面,山岗和小河,都像一些画卷在徐徐打开。他们转了一阵,对着山岗和山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人的心思就渐渐地打开。<br><br> 忽然,有人说白鸽会看病。白鸽说是会一点。冯英子说你别谦虚了,说不定你以后的看病名气会比你写小说大多了。白鸽只是笑着,玉玲朗就不想再转了,要回去看病,说自己晚上睡不好。于是好几个人都说想体验一下白鸽的手段。不多时,在艾吟家里的好几个房间,都摆开了阵仗。有的人坐着,有的人躺着,还有的人则斜倚着,都被写小说的白鸽用了针灸,插的银光闪闪;有的人被他诊断,开了中药处方,回去就可以抓药。几个没有被他诊断的人,就在沙发上悄声地说话。这一次采风,白鸽的针灸和看病就成了高潮。大家投入很深,连吃饭都不那么着急了。<br><br> 但毕竟饭还是要吃的。这样就在再三的催促下,来到了隘口镇的一家餐馆。这时候,好几个人都对白鸽有了依赖,白鸽也很满足地笑着,他收拾着自己的工具,成为众星捧月般的中心。吃饭没有怎么拖延,很快就吃完了,过去喝酒的高潮,如今被白鸽诊断代替,这样当然也好。趁着夜色,活动结束,艾吟圆满地完成接待,大家满足地笑着,一番缠绵之后就离开。<br>这样的接待后来还有几次。人员不同,情形大致相同,可要说与白鸽给大家带来的满足感相比,就不可能每次都一样了。艾吟喜欢这样的接待,文人相聚,他高兴,大家高兴,他的老婆和女儿则要劳累许多。好在有小镇的餐馆,有小镇背后的小河与山谷,一切都显得不难。——小镇,诗人;诗人,小镇,是不是就是如此这般呢?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div><br> ······经过东城县委宣传部和县文联的一番筹备,县作家协会就要组建了。<br> 这是一件大好事,也是一个文学认可的气场,谁将进入?谁将主持大局?谁又将被选为主席和副主席,就让县内许多人在意。有人找到艾吟,问他有什么想法,艾吟笑一笑,又笑一笑,心里明白,嘴上却没有说什么。这个问题很敏感,不能随便地说,否则就会被发酵,对别人和自己都不利。<br>在这个过程中,艾吟是有些想法的。他渴望被认可,能够进入作家协会,最好有一个身份,对自己今后的诗歌之旅,对此前的文学实践,都是一种激励。可也仅此而已,他不想过多地打扰别人,也不想被别人打扰,要是为此而付出太大的代价,那他就宁可远远地观望。<br><br> 在这个过程中,听说有的人在奔走,有的人在互不服气,有的人在托人情走关系,他都觉得有些悲哀。他的心思,还在诗歌写作中,他有诗歌的梦想,也有诗歌的困惑,他对于自己长期写爱情诗歌,对于一首接一首的花前月下,已经有些困倦了。但是诗歌的王国是梦想的天国,你想突破,又谈何容易?<br>这个过程中,他最大的心愿除了诗歌和作家协会,主要还在女儿身上。女儿是他最美的一首诗歌,二十年来,他的一切灵感都因了女儿和老婆而来,他们给他写诗的冲动,也让他写诗的时候不至于干涸,他们是源泉,就像小镇上的石桥与小河,在汩汩地流淌。那么诗歌的长途中,女儿的未来和归宿,就是他最大的牵挂,对此,他能够做一些什么呢?<br><br> 半年之后,有消息传到小镇,他有望进入作家协会,可能会有个头衔。这当然不错,可还得按照章程和程序来决定,一切的一,一的一切,还是一个未知数。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艾吟还在小镇,他又一次进完货,刚刚回家,和上次一样,心里不无充实,还有些疲惫。<br><br> 那个夜晚,他又一次写成一首诗歌。那还是关于爱情的吟唱,可已经不仅仅是爱情,而有着对于山野与河谷乃至人世的叩问,还有超拔······<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朱军 2024,12,5,写讫于天音阁)</div> 【作者简介】朱军,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任汉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现居汉中。已出版散文集、小说集及诗集等文学专集57部,共1350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