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阿莲(上)

傻春

在陡峭的悬崖边上，面容忧郁而憔悴的阿莲，身着一袭素白连衣裙，正步履轻盈地地朝悬崖边走去，走到悬崖边，她毫不迟疑地纵身一跃，像一只白色的蝴蝶轻盈地向崖底飘去，我心急如焚，惊慌地一边伸手想要抓住她，一边拼命地呼喊：“不要——不要——”正在竭斯底地喊叫时，睡在我身边的先生轻轻推醒我：“你怎么啦？是不是做噩梦了？”我猛然睁眼，四周一片漆黑，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温暖的大床上。

醒来的我，唏嘘不已。未曾料想，二十多年后，她竟还能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梦中的她，依旧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忧郁而深沉，羸弱得令人心疼。然而，从梦中惊醒，我清醒地意识到：她终究是已离我很遥远，远得我再也无法触及她的任何消息，甚至连她的生死都无从得知。

二十多年前，当我们正值青春年华，如花般绚烂的年纪，一场偶然的相遇，注定了我和阿莲之间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缘分。那是在深圳沙头角保税区的一家上万人的大型电子厂，我在这里遇到了阿莲。经朋友引荐，我通过层层选拔，进入了这家当时备受瞩目的大企业，被分配到了SMT无尘车间。阿莲则成了我的师傅，负责一对一培训新员工。她与我同龄，身材不高，相貌也不算出众，黝黑的面容透露出一种地道的广西妹子的气息。她整洁得体的着装下面裹着她羸弱的身体，那张永远挂着微笑的脸上嵌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可透过她的眼神，我却明明可以看到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沉与忧郁，这与她的年龄显得格格不入，让人不由得对她心生怜爱。或许正是因为只有我能读懂她的眼神，所以才有了我们之间后来的故事。

在与阿莲相处的短短一个月里，我见证了她对工作的认真与负责。每天的早会上，她总是被表扬的对象；遇到棘手的问题，主管也总是派她去解决。她的人缘极好，无论是男同事还是女同事，都喜欢与她相处。她对我的关怀更是无微不至，不仅在工作中尽心尽力地指导我，在生活中也给予了我无尽的呵护。那时我们实行两班倒，每当轮到夜班，凌晨四五点钟时，困意总会如影随形地袭来。每到这时，阿莲总是默默地帮我完成手头的工作，甚至还在主管面前为我遮掩。虽然我心里过意不去，但那令人难以抗拒的困倦总是不争气地袭来。

作为我的师傅，她本只需在工作上对我负责，但她却将这份关怀延伸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有一次上夜班，我因感冒发烧，头痛欲裂，阿莲见状心疼不已。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她扶着我回宿舍。半路上，一位女同事开玩笑地在我屁股上拍了我一巴掌，那一巴掌仿佛打散了我的全身骨头，我疼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无力地看了她一眼。阿莲见状，也生气地不言不语，更加紧紧地搂住我。那位同事看到我的神情，才意识到我生病了，也显得有些尴尬。回到宿舍楼下，阿莲直接扶我到生活区医务室，一量体温才发现已经高烧到三十九点八度。阿莲连忙配合医生给我端茶递水，挂上点滴。在医务室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阿莲始终陪伴左右，悉心照料。打完点滴后，她又扶我回宿舍，帮我倒水洗漱，服侍我躺下休息。

我躺下后，可能是退烧药的作用，我感到冷极了，阿莲又连忙拿来厚衣服帮我盖上，可我还是冷，尽管冷，但我的汗却像泉水一样往外涌，不一会儿，衣服、被子就全浸湿透了，阿莲就帮忙找来干衣服帮我换上。她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帮我换了好几套衣服，后来，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当我醒来时，感觉整个身体已轻松了许多。我一抬头看到阳台上全晾着阿莲帮我洗好了的衣服，我不由得鼻头发酸，眼里像有虫子在爬，痒痒的。阿莲见我醒了，赶忙端来她早就熬好的白粥，关切地问我：“好些了吗？我给你熬了粥，快趁热喝，补充一下体能就好得快。”看着细心又体贴的阿莲，一股暖流在我心中暗暗涌动。

阿莲总是这样，对待他人的关怀细腻周到，而对自己却简朴至极。饮食上，她常常草草了事，还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没有胃口；即便手头宽裕，也从不舍得为自己多花一分钱，总说要省下钱来寄回老家，供弟弟妹妹读书。每当我看到阿莲这般模样，心中便涌起阵阵酸楚，为她的无私与坚韧感到心疼，因此，我也总想尽我所能地为她多分担些。

那时候，由于公司人多，我们的生活区域是分片的，我住在离公司骑行不到十来分钟路程的太平洋宿舍区，而她则住在离公司步行将近半小时路程的生活二所。每次上班，我都骑上我心爱的自行车去她的住所接上她，然后一起开开心心地去上班；下班，我也是先将她送回宿舍，然后再返回，天天如此，乐此不疲，就连其他同事都嫉妒了，笑问：“我什么时候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那时候，我们洗澡都是要去一楼热水区排队打热水的。尽管有长长的一排二三十个水龙头，但每个水龙头前都排着长长的等水的队伍，那整片打水的队伍真是壮观。为了节省时间，每次都是进了生活区，我们就一人先排队等候，另一个赶快跑上楼去取桶，等接上热水了，两人就晃荡晃荡地抬着水桶上楼去，抬着热水上楼虽然很辛苦，但我俩的笑声却在楼道里久久回荡。

日子在我们的欢声笑语中悄然流逝，阿莲的面容也渐渐少了些阴郁。然而，常常在她接到来自老家的长途电话时，那抹忧愁便会再次笼罩她的脸庞，这令我很好奇。我听不懂她的家乡话，便一再追问其缘由，而她总是勉强挤出笑容，含糊其辞，不愿作正面回应，但我从她的神情里能隐约猜到，她可能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面对这种情况，我曾多次劝说，但阿莲总是回应说我不懂，对此，我虽不赞同，但我还是选择了理解，毕竟感情之事，本就剪不断、理还乱。

可能是由于我们处得太过亲蜜，使得工友间传出蜚闻，说我俩在搞同性恋，这样的蜚闻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一种困扰，毕竟我们都是传统女孩，对于这样的流言蜚语，我们无法做到完全不在意。恰逢此时，一直追求我的男朋友(我现在的先生)提出来要结婚，我便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一方面是因为我已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再者也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

我要结婚了，阿莲开心得不得了，离婚期还远着呢，阿莲早已开始为我精心筹备，从挑选嫁妆到叮嘱礼仪，她细心又周到，让我感受到了姐姐对妹妹出嫁时的那份不舍与牵挂。有阿莲如此悉心照料，我心中满是幸福，宛如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

婚后，由于先生工作在盐田海关外，我们被迫开启了周末夫妻生活模式。然而，即便是这每周仅有的相聚时光，我也时常因忙碌而疏忽，这令先生感到十分不满。他认为是阿莲夺走了我对他的爱，因此对她颇有微词。终于，在一次他精心安排的我们(我、我先生，阿莲，还有我闺蜜)的聚餐中，先生情绪激动地质问我为何对他如此冷漠，却对阿莲关怀备至。他强硬地要求我在他与阿莲之间做出选择。阿莲静默无言，闺蜜左右劝和，而我则泪流满面，心中充满了无奈与困惑。在我看来，爱情与友情本应相辅相成，为何非要让我在这两者之间作出痛苦的选择呢？

（未完待续）

文字：傻春

编辑：傻春

图片：傻春

音乐：傻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