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牌楼（续53）

古槐

（王家牌楼53）

王汪氏牌楼屹立在村东头的大路旁，每当三、六、九通神沟逢集，村北各庄赶集的人络绎不绝地从牌楼前经过，人困马乏地赶路人常常会在牌楼下坐着歇歇脚，这情景令智儿心里一亮，觉得是个值得利用的好机会。

智儿到葫芦河一家有名羊肉馆去吃水盆羊肉，故意和店主人套近乎，询问羊肉为什么煮得这样烂？颜色为啥这样好看？味道为啥这样鲜美？主人为了招揽生意，也为了炫耀自己的手艺，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甚至有些神乎其神。主人并不怕别人套走自己的绝活，觉得没人能领会其中的奥妙，讲述起来从不故意遮掩。谁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智儿把做羊肉的火候，用料配方暗记于心，又在路过通神沟的集市上买了一个大瓦盆扛回家。

蔷儿问：“去哪里了，一整天才回来？买这么大的盆干啥？”

智儿说：“到南边找了一家颇有声望的羊肉馆，吃了一顿水盆羊肉，那羊肉做的肥而不腻，味道鲜美，确实地道。 ”

不等智儿说完，蔷儿看了柳儿一眼，接着道：“我婆媳俩那有你这福份，没吃过咋知道地道不地道？”

“妈，我不是嘴馋才去吃的羊肉，我打算开羊肉馆赚钱。”智儿解释道。

“咱家即不临街，又不过县，你到哪儿开羊肉馆？到通神沟去开吗？房子咋办？谁来照管？大白天说梦话，不怕人笑话。”蔷儿指责道。

“妈，我想好了，咱不到街上去开，就开在咱家的牌楼下，逢集时路过的人可多呢，能没人吃？”说罢，智儿用乞求的眼光望向柳儿，希望得到柳儿的支持。

柳儿一声不哼，埋头料理其它。她知道，在这母子大战中她不能开口，如果向着智儿，婆婆会不高兴，说她目无尊长，只知道向女婿说话，没出息。如果向婆婆说话，智儿又会不高兴，说夫妻不能同心协力，不帮衬自己。柳儿觉得左右为难，只好学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越说越得能了，那地方能开羊肉馆？整天烟熏火燎的，那是你婆神位所在地，是个清静之地，咋能搞得乌烟瘴气，你婆受得了吗？”蔷儿又一次发难道。

“妈！咋能叫乌烟瘴气呢，羊肉汤飘香十里，谁闻着都会掉口水，再说我婆经常闻着羊肉的香味，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说不定还会夸咱们有孝心呢。再说我准备做一个活动的灶台，逢集时抬出去，不用了抬回来，放得离牌楼远点，生着火，把汤烧得滚滚的，热气四散，处处飘香，客人闻见就会迎香而来，不愁没生意。再在牌楼下摆一张八仙桌，让客人坐着吃羊肉喝汤，顺便受教于王家节妇孝男的故事，那是啥滋味，谁不夸咱王家后继有人，一代更比一代强！”智儿夸夸其谈，说得蔷儿没了主意，觉得孩子说得有道理，不再言语。

智儿继续道：“我买的那个大瓦盆就是准备放羊肉的，得把它洗净，用水泡透，再涂一层油显得油黑发亮，去了泥腥味，免得放进羊肉变味。” 智儿用眼睛看了看柳儿。柳儿明白，这是智儿给自己指派活儿，顺从地点了点头。

话说瓦盆，那是当地农家常用的一种器皿，用来盛装东西，多半出自河南人之手。有钱人用铁盆，铜盆，那时还很少有搪瓷盆，无钱人家用瓦盆。河南地处黄泛区，黄河易发水患，人们背井离乡，到处流浪，用各种手段谋生。陕西与河南地界相连，难民入陕者居多，也有流入淳化这个山区小县的。为了谋生，有的牵着猴子，敲锣打鼓表演一番，围观者摔出几个小钱，就能维持一天生活。有的以苦力谋生，靠一副坚硬的肩膀，给人挑土，挖窑洞，主人给点报酬。还有靠手艺吃饭，用红胶泥制作成盆、缸、罐之类的毛胚，再用火烧制成陶，瓦盆就是其中一种，制陶人一般都有固定的住所，生活比较稳定，当地人一说卖瓦盆的，就会联想到是河南人的营生。

初冬季节，冷风刮透了人们的衣衫，行色匆匆，不愿在外多逗留，生怕被冷风刺透骨髓。羊肉性热，喝羊汤，吃羊肉泡成了冬天的滋补佳肴。智儿瞅准了时机，准备在十月初三立冬开张，那天恰好与通神沟逢集相吻合，人流不断，是个不错的时机。智儿提前一天买来一只肥羊，猪儿手持钢刀麻利地把羊宰了，剥皮，取出内脏洗涮收拾，智儿负责煮肉调汤，俩人的再次合作就这样开始了。

头天晚上，智儿将宰好的羊肉放入锅中，倒满凉水，大火猛烧，烧开时锅内泛起一堆堆的白沫，改用小火慢慢地炖，不停用勺一遍遍地撇去白沫。智儿对柳儿交代道：“火不能大，火大了就会将油煮出，撇沫时会一起撇走，这是浪费。”说罢看了看柳儿，又切了一大把生姜，扔入锅内，柳儿忙问：“为何要放那么多？”

智儿说：“羊肉要香，离不了姜，生姜是做羊肉的主要佐料，万万不能少了；盐不能早放，放早了羊肉不好煮烂；花椒一定要在羊肉捞出后再放入，调汤味儿，放早了肉的颜色会发红，不好看；肉要烂得用文火炖一个多时辰，这是功夫活，急不得，得慢慢来。” 智儿象师傅带徒弟似地唠叨个没完，把他“偷”来的家珍合盘倒给柳儿。

柳儿不解地问：“你是从哪儿学的？”

智儿说：“那天吃羊肉吃来的。”两人对视一笑，智儿又说：“羊肉汤味道要鲜，得放生葱和芫荽，你得将葱和芫荽洗好，葱切成沫儿，芫荽切成段儿，用湿布盖好。”

柳儿说：“今天先不切，免得放时间长了会蔫了，不好看，明早切来得及。”

智儿点了点头，继续道： “不能叫人家只喝汤呀，还得要有吃的，得烙些饼，羊肉汤泡馍那是啥滋味。”说着嘴就咂得滋滋作响，口水就要流出似的。

柳儿说：“我早有准备，面已发好了，一会烙一些就是。”

“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夫妻同心，何愁生意不成，在下这厢有礼了。”智儿边打趣边向柳儿深深一揖。

“去，走远点，少油腔滑调。 ”柳儿噗哧一笑。两人互看一眼，心意相通。

羊肉终于煮好了，智儿把肉捞出，切了一些，然后把汤调好给蔷儿盛了一碗，放了芫荽和生葱沫，端到母亲面前，蔷儿说： “不是要卖吗？吃它干啥，怪可惜的。”

“妈，那有啥可惜的，我先让您尝尝我的手艺，看行不行？”智儿找了一个理由打消了母亲奇怪的念头。人生在世以食为本，母亲为啥连吃都不舍得？智儿能理解，主要是穷怕了。穷人在吃上从不讲究，只要能活命吃啥都行，平时吃差点，将省下的钱贴补生活中的亏缺。这是母亲最纯朴的思维方式，也是穷人生活造就的最原始地思维模式，所以蔷儿才觉得吃好吃的是一种浪费，怪可惜的。富人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他们认为人生在世就是为了吃穿，所以变着法地吃。把人养的吃腻了，就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越珍奇越要想法去吃，即便没吃过的也要大胆尝试，真可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个个张开了肥腻腻，圆嘟嘟的嘴，吃得环境变坏，大自然失去平衡；吃得大腹便便，血压升高、血脂增多，脂肪肝、冠心病随处可见，可是还是要吃，吃得疯狂，吃得自在，才不管那些“ 吃坏了神经，吃坏了胃”之类的忠告。

智儿又给柳儿和猪儿，各盛了一碗，然后说：“尝尝吧，看我的手艺咋样，人常说先睹为快，咱们就先吃为乐吧！生意好坏以后再说，今天不谈这些。”

猪儿说：“没麻达，我就相信你。”

智儿说：“先别夸，尝尝再说。”随后自己也盛了一碗。

柳儿和母亲陶醉在“碗里清清的肉汤上面飘满了油花，肥瘦相间的肉片在汤中飘浮着，绿白相间的葱沫、芫荽随着油花逍遥游荡”，听罢智儿的话用嘴轻轻的咂一口，朝智儿点了点头，由衷赞道“不错，味道真美！”

猪儿喝了一口高兴地说：“真香，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美的羊肉汤，比做神仙都美……。”

智儿笑了，大大地喝了一口，身子向后一仰，高举双手，喊道：“我成功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明天就看我这‘丑媳妇’怎样登场啦！”

第二天早晨，智儿和猪儿把炉灶搬到牌楼前，灶前放了一张条桌，上边摆着一盆事先切好的肉片，几个碗里分别放着芫荽、葱沫和其它佐料，还有一盆高高的摞起柳儿烙的大饼，摆放有序，层次分明。牌楼下的一张八仙桌翘首以盼，等着客人的光顾。智儿胸前系着围裙，手操长勺不停地搅拌着锅里翻滚的肉汤。猪儿坐在灶前专心烧火，脸被烤得通红。

太阳慢悠悠地爬过山头，暖融融的阳光逼走了初冬的寒气，零星的赶集人带着疲倦陆续经过牌楼。智儿宣布时辰到了，让猪儿点着一挂鞭炮，霹雳啪啦地炸醒了初冬的寂静，送出一片欢腾的景象。锅里冒出的热气袅袅直上，幽幽散开，阵阵飘香直钻进行人的鼻息，惹得路人纷纷将目光对准这对一胖一瘦的小伙子，开口询问：“谁家开的？闻起来真香，多钱一碗？”智儿热情洋溢地招呼道： “大叔，尝尝怎样，两毛钱一碗，这季节喝羊汤暖心暖胃，还养身。”

几位老者坐了下来，各要了一碗羊肉汤和一个大饼，先是慢慢端详，再将头深深埋下，用嘴轻轻一咂，然后抬起头不住地抿嘴，良久才面带笑容，启齿赞道：“不错，真不错！”活像“品茶”的行家高手，还一边吃一边说：“羊肉性热，是大补，冬天人身子虚寒，喝羊汤大有益处，小伙子，你肯定知道互补相剋的医道！”

智儿笑笑，不言语。他看着老人们吃得那么香甜，心里说不出地高兴。目送吃老者，见他们并不擦去嘴边的油花，而是将舌头长长地伸出，顺着嘴角转圈一舔，生怕把这唯一的油花给浪费了。刚送走一拨，又迎来了一拨，是个好兆头，智儿知道自己又成功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