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冷水河 父亲河

若谷(致龄)

<br> ——黑水中学爱心会系列纪实励志散文之一<br> <br> (上)<br> 武陵山极深处,有一条河叫冷水河,她是经两河口汇入阿蓬江然后入驻乌江的一条鲜为人知的小河。从高山峡谷出来,一路奔腾咆哮,过巉崖,穿深涧,尤其每年春夏两季,湍急飞流,不可一世,直到今天,依然时不时有不幸的生命被她吞噬。<br> 我家住在冷水河东南面大山上的汪家沟,上中学时候,每周回家都得下一大坡沿着深涧淌水过十几道河再上一大坡才到目的地。近四十里山路,往返都如此。从十三岁开始,这条路的每一道羊肠拐子每一处河湾的每一块跳蹬石,都是我记忆中无法磨灭的艰辛。<br><br> 上黑水中学,第一次过冷水河,那彻骨的凉和冲击力极强的溪流,让我猝不及防,如果不是父亲死死地拽住我的小手,早就被河水卷走了。快到坛子口那一道河,来到河边,看着湍急的河水和又宽又深的河面,我怯怯地看着父亲,不敢下水。父亲一把把我拉上肩头,我闭上双眼,只有嚯嚯作声的水与山崖的轰鸣,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冷水河已经被远远地甩在父亲瘦弱的肩膀背后了。<br> 那些日子,几乎每一周回家,出门时总是听见母亲那久病的嗓子里发出来的叮嘱,“过河的时候千万要小心点,第一脚踩稳了再走下一步噢!”<br><br> 初中二年级下学期的一个春天,端午节回家,星期天回学校的时候,背了半背篼洋芋以及出门时候母亲怕弟妹们看见悄悄塞给我的两个粽子,过轿子崖那道河的时候,一脚踩虚,连人带背篼倒进激流中,若不是同行高年级的哥哥出手快,怕是那一次都在劫难逃了。<div> 被救起来以后,衣裳湿透,落汤鸡一样看着冷水河以及远远飘走的竹背篼,少年在眼泪再也无法抑制,我不为一个星期的生活(那时候,半背篼洋芋,就是我一周的主粮)被洪水卷走了难过,我难过的是母亲给我的那份全家人省下来的叫糯米粽子的疼爱。<br><br></div> 同学们催我快走,我再一次回头,看着那刀锋一样尖锐的激流,咬了咬牙,“冷水河,你好无情!”<br> 一转眼就初中毕业。第一次参加升学考试,也许是太紧张,结果中专考试落榜了,只考起了酉阳二中的高中。<br> 由于家里太穷,加之双亲的身体一直不好,靠长期服药养家糊口,同时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不用大人说,我就晓得读高中是无望的奢想。<br> 心灰意冷回到大山脚下的汪家沟,每天随着父亲的背影下地劳动。看看又是秋收时节,同村的学生们前呼后拥上学路过田头的时候,我常常下意识的蹲在田坎角落处,双手抱头,怕被人瞧见。<br>! 本家的大伯看出了我的心思。夜里来家里串门,手里提着一个用文化大革命时期用过的大红色的“忠字旗”缝的口袋,口袋里装了大半包包谷籽,递给我母亲。转身对父亲说,“小兵还是要等他去读书,怕才有出路呢?”父亲低着头,说不出话。<br> “我晓得你拿不出钱。我帮你出个主意,把生产队才分给你们家的林子里那几根大松树砍了,变成钱,啷个要不得呢?”看着父亲犹疑的眼神,大伯继续说。<br> 父亲采纳了大伯的意见,把树子砍了,请改匠师傅改成厚实的松木板,还没等木板干(因为二中已经开学),父亲就带着我去黑水场上卖。<br><br><br> (下)<br> 虽然已经快17岁了,由于从小缺乏营养,个头依然很矮,身子骨更是瘦弱得很。两米一二的木板长度,远远超出了我一米五的个头,何况还是才砍下来不久的湿板子。太沉重的担子,才压上肩头,就像刀子扎进肉里一样疼痛。<br> 挑木板赶场,父亲每次都挑八块,我最多只能挑四块。<br> 记不起是第几次卖木板了,头一天还好好的晴天,第二天就大雨倾盆了,等到第三天我们去赶场的时候,正好遇到河水暴涨。与洪水搏斗,好不容易挑着板子过了几道河,已经汗流浃背,看看又到了轿子崖底下那道河,才踩进水里,双脚似乎微微打颤,我在水中站了一会,父亲从身后超过我,“住哪样了?”我擦了擦汗,回答父亲“没得哪样。”然后继续在激流中前行。<br><br> 冷不丁一个浪头过来,直接击打在我横在肩头的木板上面,我一个趔趄,没等回过神来,早被激浪打进波涛之中,伸手攥住挑木板的横杆,心想这是我的学费,也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生活的希望所在,不能再像两年前那样让它把家人的爱心和希望都卷走了。<br> 正恍惚间,挣扎着试图直起身子,殊不知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的头,在落水那一瞬的慌乱中,被河心中的两块大石头死死地卡在水中,一点也动荡不得。一阵惊惶掠过心头,瞬间便失去了知觉……<br>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河岸边,迷迷糊糊中,问伯伯(武陵山部分土家族人对父亲的称呼)的第一句话是,“板子呢?”<br><br> ……<br> 原来父亲从我身边过的时候,就感觉不大对劲,等他再一次回头关注我的时候,却发现儿子已经倒在激流中正与死神搏斗。而父亲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没有立马采取扔掉木板赶快抢救儿子的平常人一般采取的步骤,而是三步并着两步把自己肩上的担子挑过河扔上岸旋即返身又把我手里拽着的一担木板抢过河岸再返回来从石头缝里取出我已然失去知觉昏厥多时的头颅,他儿子的头颅……<br><br><br> 此刻,2016年8月的一个夏日,阳光明媚,深涧里和风习习,我带领县里和黑水镇的里的一个团队以及外商来到冷水河边,考察对冷水河进行系列旅游开发等事宜。在同行的人们欣喜若狂地看风景的时候,我抽身来到河边,来到高耸入云的轿子崖脚下,看着碧绿的波涛,听着两边高崖与冷水河雄浑的共鸣,突然想起父亲——一生磨难的伯伯大人。<br> 那一刻,他是那样镇定从容,木板和儿子两不放弃。如果放弃木板,就是断送儿子的前程。而要做到两不放弃的唯一办法只有先救木板,因为一旦肩上的担子脱手,就再也回不来了。<br> 我亲爱的父亲是那样伟大,当他最后从石头缝里取出自己儿子的头颅的时候,相信也是充满自信的——那就是,他一定能够把儿子救回来。<br><br> 在那样一个木头比人头值钱的时代,父亲以他的坚韧和镇定,成就了我的生命,使我后来能够进入高中完成学业。<br>武陵山有知,上世纪那个叫1982年的年代,中国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国家的积贫积弱与山区农民家庭的积贫积弱连成一体,一条河,见证过人们怎样的残酷与顽强。而此刻,父亲的灵魂,早已经如这湍急的河水一样远去,我不可能在这条故乡的生命河上为父亲树碑立传,却可以每一次经过这条河的这个险滩的时候,在心头深情的呼唤一声:“伯伯,我最敬爱的父亲!你的儿子看你来了!”<br>冷水河,你的坚韧与顽强,绵延不息,恰似我伯伯极平凡而极伟大的精神,你就是我的父亲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