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睛

吴芷英(飞燕)

<p class="ql-block">散文/作者:吴芷英</p><p class="ql-block">童年小照</p> <p class="ql-block">  天麻麻亮,一缕晨光透过窗户印照在教室一排排桌椅上,它形态各异,时刻变化着,寻视着这间不大的教室。一线光在黑板上闪烁,那里有父亲昨曰写下的数学题,耳边仿佛响起他朗朗的讲课声。</p><p class="ql-block"> 此刻教室里豪无动静,我能听到窗外鸟儿在树梢上歌唱,能听见它们拍打翅膀发出的沙沙声。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呼唤我的乳名,我那酷似父亲的眼睛投向那如同向日葵的身影,父亲摸索着穿过桌椅,我急忙跑过去抱住他的腿,那一双大手将我瘦小的身体举过头顶,父女俩笑声在教室里回荡。父亲抚摸着我那黑如鸦羽的小脑袋,疼爱地说:“瘦得像三根筋,”我抬头凝视着他那深邃的大眼睛,像一谭秋水,深不见底,那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历尽千帆后的坚毅和淡然,仿彿在讲述着时间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手机的铃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昏昏沉沉中强理思绪,父亲瘦高的身影,深邃的眼睛再也挥之不去。人生如影,世事如梦,母亲仿佛还在絮絮叨叨,讲述着那永远讲不完的陈年往事……。</p> <p class="ql-block">  硝烟滚滚、日寇践踏、山河破碎、家乡沦陷。秋叶凋零、寒风剌骨,父亲偕全家随同逃难人群走在“跑反”的路上,受尽千辛万苦,来到六安毛坦厂,那原本山清水秀的地方,如今却树叶凋零,店铺关门,人迹稀少,一片萧条。</p> <p class="ql-block">  在山坡下租了几间旧房,重操旧业,办起《群芳补習社》。每曰里天麻麻亮,母亲矮小的身影,就出现在房后面的山坡上,用一双粗糙的手开垦荒地,尔后打扫教室,一碗热腾腾的荷苞蛋送到父亲床前,再准备孩子们的一日三餐。</p> <p class="ql-block">  一天几个少年来到我家:“吴先生,我们想补習文化课,准备考学校。”父亲面露喜色:“很好,年青人就要有志向!”“可是我们家被国民党军警洗劫一空,交不起学费。”父亲一双同情的眼睛投向少年们,“给你们免除学费,好好学习,长大后报效祖国。”学生们高兴得跳起来。</p> <p class="ql-block">  寒假的一天,雪后天睛,道路结冰。学生们在书写反日标语,传单,走向街头,游行示威。军警们拿着军棍暴打学生。有几个学生跑来:“吴先生,我们打死了一个国民党中队长,警察追来了。”父亲镇静地说:“快从后门逃走往山上去。”几个学生走后,母亲急忙关上大门。几个军警气势汹汹震天价敲门:“开门,快将兇手交出来!”冲进家里翻箱倒柜,一无所获。父亲眼里喷出怒火义正言词地地说:“我的学校没有你们要抓的兇手。”父亲被五花大绑押往六安看守所。</p> <p class="ql-block">  家被抄封。此时母亲身怀有孕,和几个孩子流离失所,无奈在一座常年失修的破庙里安身,那破庙四处残壁蛛网成片,雨天漏水,夜间透亮,湿漉漉的地面常有蛇爬动。一岁多的三子病饿而死,两个长子被迫送到难童教养所,母亲在一农户牛栅里生下小女。</p> <p class="ql-block">  在六安监狱里,几个打手叫道:“吴仲良,你的学生是不是共产党?”父亲不语,“如果你不交代,让你将这些刑具走一遍。”父亲不语。军警用最惨无人道的手段对父亲施加暴力,以致于父亲七孔流血,双眼逐渐模糊,失去光明。</p> <p class="ql-block">  抗日战争胜利,经学生多方营救,父亲出狱了。一身灰色长袍上沾满血迹,母亲怀抱女婴走上前去,父亲打开强褓抚摸着在牛栅里出生骨瘦如柴的小女儿,两眼流下血水,母亲止不住低声哭泣。</p> <p class="ql-block">  父亲指着小女儿说:取名“芷英”,口中念道:“芷香弥漫意绵绵,英华绽放才情显。”</p> <p class="ql-block">  解放前夕,全家回到合肥,父亲重操旧业,创办《大志学社》。在我11岁那年,父亲倒在课堂上,永远闭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p> <p class="ql-block">  如果有来生,我愿化作白衣天使`,飞到父亲身边,让他重见光明,去抚平母亲那饱经沧桑沟壑交织的臉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