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苇，秋渡

布衣江南

文字/布衣江南

摄影/雅克

傍晚，大运公园散步，湖畔的一束芦花，披着夕光，飒然闯进我的眼帘。那芦花带着满身的秋野之气，飘飘乎，跃跃乎，像不被束缚的风，像夕阳下生动的心跳。

忽然起心动念，想去寻一片芦苇荡。雅克说，怕是来不及了，芦苇飘花的季节已经过了。管它呢，就想任性一回，许多事，只要想，都来得及。

于是，从深圳到中山到江门到佛山……寻寻觅觅，觅觅寻寻，终于，在肇庆古城墙下，找到了一小片尚未谢幕的芦花。芦花白，似雪；城墙黑，如铁，两相映衬自然是好看的，只是芦苇的美是属于浩大的。“幸得芦花开似雪”，若只有三两枝，只有一小片，是承不住一重一重的风，也积不起一重一重的雪的。

沿西江，继续走。行至西江立交桥，远远看见桥下江滩湿地一大片的芦苇间着一大片紫红蓼花，浩浩荡荡在风中翻涌，像是地上的云，像是天边的浪，像是无声的交响。赶紧寻路靠近，可惜这里的河滩污秽泥泞，芦苇，也多半抖落了那身绒羽般缟衣，只剩下枯黄纤细的苇杆，还在努力撑住风的样子。原来，芦苇至柔，却也是有骨的，于是，你总会知道，风曾经来过。

穿行于蓼花与芦苇之间，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组残句：

要一个黄昏，满是风，和正在落下的夕阳，如果麦子刚好熟了，炊烟恰恰升起，那只白鸽贴着水面飞过，栖息于一棵芦苇，而芦苇正好准备了一首曲子，如此，足够我爱这破碎泥泞的人间……

想不起是谁的原创，只好奇芦苇准备的曲子，那一定是轻盈的，甚至，近乎在飞翔吧，在水岸之间，在秋冬之间，在荣枯之间……飞翔。芦苇的曲子应该是属于“之间”的。它生发于空间的渡口，时间的渡口，命运的渡口，所以，芦苇准备的曲子总有故事生长其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伊人，在水一方；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万水千山路，孤舟几月程。川原秋色静，芦苇晚风鸣……

苇畔多寻觅，苇畔多离情。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一直觉得，在荆轲辞行的易水岸，也应有大片的芦苇，苍茫浩荡。高渐离的击筑，荆轲的悲歌，万竿芦苇的和鸣。再无须多言，这是属于英雄的戏幕。

不得不说，水岸离别，芦苇是最佳的搭子。不信？谁能在此岸张望，一等千年；谁能欲言又止，将情绪暗示蔓延至萧瑟无际，除了芦苇，还是芦苇。

以为立交桥下的这片芦苇，已经是今日与芦苇最后的缘分，岂知最美的相遇还在羚羊峡畔等着我呢。临时起意去羚羊峡，只因那里有一条古道，甚合雅克的寻古探幽之心。只是等我们赶到，得知古道正在维修，进去不得。正在沮丧之际，一回头，妈呀，一片白花花的芦苇就这样隔着栏杆，映着水岸，出现在眼前。

也顾不上斯文了，赶紧撩起裙子，跨过栏杆，去拥抱这片芦苇。

显然，这片芦苇是懂秋风的。只见它用每一根针尖一样细小的绒羽去感知风，去成为风。风向哪里吹，它就向哪边倾斜成羽扇的样子，旗帜的样子。它也是懂秋阳的，知道黄昏时分的秋阳是最美的。于是，它随风斜逸，像一支轻灵的笔，饱蘸夕阳的光与亮，将自己画在了山水间。

而我也仿佛走进了马远的《苇岸泊舟图》：一角水岸处，几杆芦苇斜逸，一叶孤舟静泊，远望，山隐隐水迢迢，天地辽阔，不染丁点尘埃。

从此不做堂前客，愿是苇间一钓翁。这钓翁是张志和，泛舟芦苇荡，执一钓竿而不设饵，悠然自乐；这钓翁是贺铸，鹭洲鸥渚，苇汀芦岸， 总是销魂处；这钓翁是你，也是我，谁不想凭借一片芦苇，一叶孤舟，一杆钓竿，隔住尘，握住光，摁住羁旅，收拢年华？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回到肇庆古城墙下，又遇最美金星伴月。想羚羊峡畔，此刻正是明月芦花清风起，便是人间一场醉的绝美时刻；是无我，无他，是万境空明，是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谁谓河广，一苇杭之”。终于明白，这芦苇是秋日的船，渡人向理想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