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11）

上善若水

梦里寻他几多回

一一回忆我的老连长

2024.12.7

我的老连长叫徐世近，1963年入伍，湖北武汉人。他原是雷达技师，我刚入伍时，他任副连长，后来升任连长。老连长中等身材，十分健壮。长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尤其是他那一对又浓又长的剑眉显得英气十足。老连长有个绰号，叫“八洞”。听说是他原先任雷达技师时，在连队干部中的代号是08号，部队读阿拉伯数字0不读零而读洞，这样，他的代号就是“洞八”。说有一次他担负战备值班任务，突然有重要空情，上级指挥所打电话找他，问他是谁，他一紧张，把自己“洞八”的代号报反了，说成“八洞”，闹了个大笑话，自此连队干部、战士背后都叫他“八洞”。老连长还有一段惊人的壮举故事，据说那是他有一次探亲回连队路过团部，晚上住在位于二楼的团招待所，夜里突发地震，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从房间的窗户嗖的跳了下去，结果腿被摔骨折。老连长对干部、战士和睦亲善，没有架子，干部甚至战士都敢和他说说笑笑，开开玩笑，虽然他是连长，大家跟他没有距离感。

我对老连长的了解是从一个偶遇开始的。我刚到部队时分配在雷达上工作，我所在的雷达有一个天线车，车体类似一个小型集装箱，里面就是一个小房间。我第一次进去时才发现，里面堆满了老连长的所有书箱、笔记本等物品。听老兵讲老连长当雷达技师时，那里就是他的书房，每天晚上都在里面学习。到我们去的时候他已当副连长了，就基本没见他再来过。我当时在那部雷达上工作时，只要没事我就钻进那个天线车，在里面看老连长留在那里的专业书籍。老连长是雷达学校毕业的，关于雷达方面的专业书籍很多，我在那里拼命地看这些书，增长了很多知识。尤其是电工无线电知识。我入伍前在家上高中时就对电学感兴趣，尽管当时我们的物理老师上课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但我还是学了一点皮毛，后来借助老连长的书籍，加深了我对这方面知识的了解。后来我到机关当参谋时，我利用所学知识，按照当时上海产的“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线路图，自己试着组装了一台电子管收音机，我探亲时带回家又给它配上音箱，音质非常好，在家使用了大约上十年都舍不得丢弃。这要感谢老连长那些书籍，让我学到了一点这方面的技能。我在组装那台收音机时，恰逢老连长也调到团里当副参谋长，而且和我住一排房子，中间只隔着几个门，在组装过程中遇到难题我还向老连长请教。老连长不仅藏书多，而且写了很多东西，都是杂文、读后感之类的，非常有内涵。他在雷达学校时的大量课堂笔记，记得都非常工整、清晰，包括自制的一些图表资料，看了让我大开眼界，对老连长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觉得老连长太有学问、太了不起了。自此以后，我对老连长都是投以仰慕的目光。

老连长工作十分敬业，而且善于突出重点，抓住关键。我们到部队时他已不再担任技师职务，升任副连长。但雷达只要出现大的故障，技师修复不好的，他都亲自上阵，蜷缩在只有斗室大小，又闷又热的机房，汗流浃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甚至一天时间，那种敬业精神着实让人敬佩。雷达兵属于技术兵种，要完成好防区内领空的警戒任务，要求雷达操纵人员必须有过硬的本领，这只有靠平时训练。过去由于连队用房紧张，没有专门的训练场所，战士们平时训练只有拿着训练器材在宿舍内进行，由于受条件限制，有些训练课目根本就开展不起来，这对应对战时所需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后来老连长下决心解决这个问题，组织全连干部、战士自己动手，给每个战勤班排盖上专用训练室。房子交付使用后，我们各个班排自己制作各项训练器材、资料等。有了标准化训练场所以后，战士们的训练更专业、更规范，大大提升了训练质量，为应对战时需要做好了更充分的准备。

老连长对自己要求严格，处处率先垂范，以身作则。每年的雨季，汽车上山经常在半道上趴窝，这时就要派人下山前拉后推给汽车助力，把汽车弄上山。连队养了很多头猪，经常晚饭后要派人到山沟里砍芭蕉杆扛回来用作饲料。连队还搞农副业生产，种包谷、毛芋、蔬菜等。按说老连长是连队的军事主官，重任在肩，这些活完全可以安排别人去干，自己未必都得参加，但他不是这样，基本上每次都和大家一起干。他家属来部队探亲，我那时候在后勤当司务员，经常下山采购，他们夫妇住在我隔壁，我每次下山前都要问一下他们可要捎带什么东西，他们从来不麻烦我。他家属在连队期间需要用蔬菜去连队库房取，一律过秤按价付款。有时库房只剩一点残余的菜，我说不用付钱了，她怎么也不同意，说老连长告诫她，一分钱的便宜也不能沾。我到机关工作后，有一次我爱人去部队探亲，老连长那时候也调到机关工作，听说我爱人来队，专门登门看望。我爱人在部队期间，我想请他吃顿饭，左请右邀，他执意不肯，最终我的愿望落空。

老连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是我应该用一生去感恩的人。我在连队后勤当了两年多司务员后，萌发了回到雷达上工作的愿望。有一天老连长到我的小卖部买香烟，在我那里坐了几分钟，我试探性地问他能不能让我回到雷达排？他眼盯着我说，怎么了？你想上去呀（当时我们后勤的营房在整个营区的最低处，所以通常说到战勤部门就称为上去）？我说是的。我告诉他，我喜欢在雷达上那份工作，一开始连队调我当司务员，其实我舍不得离开，但我作为军人只有服从。现在我在司务员岗位上干了两年多，时间也不算短了，如果能满足我这个愿望是我求之不得的。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说了一声知道了，然后就走了。说真的，我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说说而已。不曾想没过几天就接到通知，让我回到我原工作的雷达排，任班长，我那兴奋劲儿别提多高了。后来我的顶头上司司务长给我透露了内情，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他说连长与他沟通了，我原工作的那个雷达排排长长期生病住院，不能履职，排里工作受到很大影响，想让我上去任班长，其实也是代理排长的工作，把排里好好抓一抓。司务长跟我说这两年我帮了他很大的忙，我们合作很愉快，其实他舍不得放我走，但考虑到我的前途，只有忍痛割爱。在新岗位上，老连长对我的工作很关心，很支持。刚回到雷达排，我已有两年多没操作过机器了，他就把我编入加强班，我说恐怕不行，需要熟悉一个阶段，适应一下。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是班长，不行也得行，要我尽快适应。他的话既是压力，也是动力，我终于没让他失望，很快适应了工作。连队搞标准化训练室建设，他手把手地教我，结果我们排这项工作做得最好，最规范。他组织全连各个班排到我们排现场参观，要求各个班排都要以我们为标准开展工作，很给我长面子。后来大约过了年把多时间，我被提拔为排长。

我不知道当年战士提干的具体运作模式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当时连部所有领导我都应该感谢，感谢他们对我的认可。我也要感谢我的老司务长，他给我放还了一条生路。但我最应该感谢的还是老连长，因为我不经意间向他表达了一下愿望，他就很认真地考虑了我的想法，满足了我的心愿，让我有了那次转折。特别是后来我了解到他让我转岗的真正原因，说明老连长对我充满了信任，这是人生难得的知遇。正是那次转折，客观上给我提供了以后发展的机遇和条件，从而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如果没有那次转折，就不可能有我后来提干的机会。因为我在司务员岗位上如果要提干，只有当司务长，而当时连队有司务长，没有位子。这样只能是再干一两年退伍回家，我的人生将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1987年，我转业回乡。听说老连长此后升职到另一个团当团长，后来又调到雷达学院工作，仕途一路顺风，好人终得好报，我为老连长感到欣慰。掐指算来，和老连长分别已近40年无缘再相见。这些年我时常想起他，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举一动，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这些年我也一直多方打听他的消息，试图与他取得联系，但都未能如愿，不知道老连长这些年是否安好？去年偶然听说他现在上海居住，我立马找到上海的战友，问他们有无老连长的线索，他们跟我说没有，并告诉我他们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他，看来老连长当年的老部下都在想他、念他。

有人说，让人忘不掉的人一定是有过人的品格魅力的人。我认同这个观点，我的老连长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