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土豆子

杂面卜几

七十年代初的东北大地，尽管是我国的重工业基地，但由于国家整体经济仍处于困难落后时期，贫困如阴霾一般，笼罩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东北的乡村，是这片贫困景象的缩影。村子里，土坯房高低错落地排列着，岁月和风雨在墙壁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屋内，简陋的陈设诉说着生活的清苦，土炕、旧木桌和几把破旧的椅子、矮凳几乎就是全部家当。人们穿着朴素且打着补丁的衣裳，颜色灰暗单一，那是反复洗涤和缝补的痕迹。

　　生产队是当时农村生产生活的核心。每天清晨，钟声响起，村民们便纷纷走向田间地头，开始一天的劳作。无论是耕种、除草还是收割，都依靠人力和简单的农具，生产效率极为低下。而生产队分配的粮食，按照人口和工分计算，数量十分有限，难以满足全家人的温饱需求。高粱饼子玉米粥，加上自家腌制的咸菜，几乎是每顿饭的主角，而且数量不足，少油寡味，仅仅能维持基本的生存。

　　在这样的困境下，土豆，这种原产于南美洲的作物，成为了老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宝物，东北人管他叫“土豆子”。它易于种植，对土壤和气候的适应性强，而且产量比较高。更重要的是方便储存，在地窖里能存放好几个月。它既可以作为主食，又能当作菜肴。那个时代食用油少，别说炸薯条，炒着吃都很少，土豆大多是烀着吃、蒸着吃和炖着吃，哪像现在，煎炒烹炸随意选择，凉拌拔丝爱咋吃咋吃。

　　我的家庭也不例外，深受粮食短缺的困扰。看着家里的人常常饿着肚子，我和大哥就瞒着谨慎小心的父母，商量着偷偷去山上开荒种些土豆，给家里人补充点食粮。

　　村子北面有座山，山上的植被茂密，松树、柏树、白桦树等树木郁郁葱葱，各种野草野花在林间肆意生长。还有一些野生小动物，如兔子、松鼠、刺猬等等在其间觅食，偶尔也会有野猪在树林里穿行。那时候，山水林田路都属于集体资产，私自开荒种地被生产队发现了，不仅庄稼会被没收，并且还会在家家户户都挂墙上的广播喇叭里公开批判。但为了生存，许多村民都像我们一样，冒着风险偷偷地在山上开垦荒地。

　　我们在一块大石砬子下，发现了一小片较为平坦的土地，这里阳光充足，是种植土豆的理想之地。于是，在一个静谧的夜晚，我们趁着月色，悄悄地将土豆种了下去。

辽宁地区的春土豆，一般在四月份种，七月中下旬收，我们管收获土豆叫“起土豆子”。

当土豆的叶子发黄了，秧子也开始枯萎，这个时候就可以起土豆了。收获完土豆以后，还可以继续种上萝卜、白菜或者芥菜等蔬菜。

　　有一天大哥上山砍柴回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告诉我，可以起土豆了！我们晚上提前备好锄头、麻袋、绳子和手电筒，心中满是对收获的期待。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早早上山了。

　　尽管山间的小路崎岖难行，我们哥俩还是很快来到大石砬子下，还好，土豆没有被偷，也没有让野猪等野兽给祸祸了。望着一垄一垄的土豆秧，就想到大锅里冒着热气，能够让我们狼吞虎咽填满辘辘饥肠的那些土豆子，我和大哥便急不可耐地干了起来。

大哥一锄头下去，泥土翻开，圆润饱满的土豆便露出了身影。我跟在后面，将土豆一个个捡起来，轻快地放进麻袋里。我俩也不说话，只顾埋头干活，动作熟练而迅速，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之中。

　　然而，这份和谐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了。就在大哥准备翻开一堆浓密的土豆秧时，突然，一条蛇从里面窜了出来，它的身体呈灰绿色，布满不规则的斑纹，三角形的头部高高昂起，眼睛发着幽光，吐着开叉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大哥反应迅速，手中的锄头毫不犹豫地挥了过去，精准地将蛇打翻在地，然后又补了几锄头，这蛇立马就死翘翘了。可还没等我们松口气，不远处又有一条蛇钻了出来。这条蛇通体黑色，看起来更加可怖。我鼓起勇气，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上前也用锄头将其拍死。可是紧接着，又有好几条蛇出现在我们眼前，它们扭动着身躯，似乎随时都会向我们发起攻击。

　　我们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互相对望了一下，就顺着蛇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陡峭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蛇。石砬子顶上，还有源源不断的蛇一条接一条的蜿蜒而下。这恐怖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魂魄仿佛被那些扭曲游动的黑影抽离了身体。

当我双腿发软呆愣在那里，完全不知所措时，就听见大哥用颤抖的声音大喊了一声“蹽啊！”然后就往山下跑。我一下子回过神来，也顾不上捡掉落在地的锄头和土豆，转过身来撒丫子就朝哥哥的身影追了过去。树枝不断抽打着脸和胳膊，尖锐的石头和草丛里的树根把脚也硌的生疼，但此时的恐惧感远远超过了疼痛，我俩躲闪跳跃着一路狂奔，也不知摔了几个跟头。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们终于在山下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气喘吁吁地两手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眼睛死死盯着跑回来的方向，心中既有逃离险境的宽慰，更有劫后余生的后怕。而大哥更是累的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解开衣服扣子，任由胸前的汗水四处流淌。

　　这场经历，它不仅是一次人与自然的惊险遭遇，更是那个时代人们为了生存而拼搏的写照。土豆，作为东北这片土地上的“生命之果”，也见证了那段历史的艰辛与坚韧。而这个在石砬子下“起土豆子”的故事，则成为了我这辈子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