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战在布哈河畔的列兵

宋士岐

图为作者摄于1962年，时为上等兵。 布哈河，是流入青海湖最大的一条河流，平均海拔4000米，每逢春夏，润泽荒原的雨水与祁连山融化的冰雪交汇，如经络通脉，源源不断地注入它的身躯。登高仰首，清澈的河水，映照点缀群山的美景，似青海神湖王子舞向九天仙女一条彩带一一飘然远翥、绵意悠長；回眸俯视，又像九天仙女献给神湖王子的一条洁白哈达一一纯真清丽、柔情绰态。千百年来，礼尚往来、投桃报李，在广袤的旷野，吟唱着大西北的风歌和中华文明衷情爱慕的故事。 一九六二年，国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后期，为尽快治愈创伤，铁十师在布哈河畔开恳了一块几百亩的处女地，名曰一一布哈河农场。中秋已过，山巅白雪皑皑，山下牧草滴露成冰。中午紫外线照射，气温可达20多度，可太阳下山，夜晚骤降到零度以下，时有雪花飘落。经过高寒、季节抽打的小麦，已失去了往日的锋芒，成排、成阵地耷拉着脑袋，像溃败的秦汉大军，无精打采地等待着铁兵的收编。与其比邻的油菜，像一群群困乏的隨军眷属，早已卸去了"黄花姑娘"的娇艳，各个挺着大肚子，与残兵一起乞求苍天的护佑。 然而，时光不会怜悯任何悲切与叩拜，它会按着自身的清规，指点着斗转星移；战士，也不会畏惧任何困难与险阻，只要还站着，就会像军歌那样，向前！向前！向前！ 修理营尊上级命令，指派时任制配车间副主任李世仁（中尉军衔）率领临时抽调的40余名战士前去抢收。其中多是入伍才一、两年的新兵，且北京、西安城市籍具多，也许我的年龄稍大，命代理班长，当时的军衔是最低等级一一列兵。农场就是战场，大家放下背包，没有呐喊，不见鞭炮，只有一声"开镰"的号令，一帮"新兵蛋子"在麥浪中翻滚，闪烁的刀起刀落，将成行、成串的汗流砍断！没几天，割下的麦子、油菜成垛，初战告捷。可后来超出想象的艰难，烙下年轻士兵的青春记忆。 "你们的苦、你们的累，我们在后方都听说啦！向你们道一声，'辛苦啦'”！这是西宁大堡子钢厂（修理营住地）战友们的心声。 要说苦，确实苦。从这山望那山的莊稼，割了三天三晌，还没看到尽头。一个个累得"拉拉胯"，手磨出了血泡，腰撅成了罗锅，早上一手冰，中午一身泥。最讨厌的是"草原蚊"，也许是平时都吃素，突然来了"大荤"，轰都轰不走，死叮！后来发了蚊帐帽，可战士们一旦撒了欢，哪顾那么多？钻进来几个，咬得满脸是包，奇痒难忍，真想扒下一层皮扔掉！挥镰，不但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再累再重的活都干过。北方割妻，讲究一搅、二割、三抱、四捆，一气呵成。和我"一帮一、一对红"的唐熙坊，59年入伍的湖南兵，用"骑马蹲裆"式割稻子的方法显然不成。干脆，我前面割，他在后面打下手还紧忙乎。 图为一帮军人麦地休息。中间为撰文作者。 中间休息，不敢坐着、站着，抓紧时间扒在地上，试图把累弯的腰再撅过来。吃饭定量每月45斤，可肚子没油水，土豆当蔬菜，干活又累，不知道饱！青裸，能酿出酣畅的香醇酒，但青稞面窝头高原反应，又黑、又黏，铁得都能打死人。就这样一顿饭每人限量两个，再搭一个黑馒头。我的同学刘树昌在炊事班，有时偷偷送来一个半拉的小补。一次，从西宁拉来几筐橘子，冻得像冰蛋，只能用温水化了吃。班里的小王吃了闹肚子，拉了一宿"橘子汁"。打的高原深水井，提水上来成冰，20多天没洗脸，刷牙只是比划两下了事。再苦、再累，也要坚守士兵的基本功一一站岗，夜里每人一小时。我是班长，看到战友白天累了一天，夜里睡得死沉，真不忍叫醒，哪怕几分钟，也要拖一拖，有时干脆替上一班。战友的苦，战友知道；战友的心伤，要靠情商去抚平！ 要说乐，也有乐。满地的粮食是动物的大排档，引来了大批的飞禽走兽，最多的是居住在青海湖峭壁上的野鸽子，每天都来光顾，对我们并不害怕，遮天避日地在头上飞来飞去，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在寸木不生的矿野，暴晒流油，偌大的荫庇也算是一种瞬间的清爽与慰籍。 野兔随处可见，油菜秧像是"绊马腿"，跑都跑不起來。只要发现目标，立即放下镰刀穷追不舍，有时几个人同时按住一只兔子，大家风趣地说：这叫高原式"刁兔"比赛！ 山地的天瞬息万变，看着晴空万里，突然，不知从哪躜出一片乌云，暴雨夹着冰雹倾盆而降！大家赶忙钻进麦垛，来不及躲的，干脆站在雨中挥舞镰刀与雷公叫板。一会儿雨过天晴，雷公远去，轰跑了蚊蝇，冲去了汗臭，洒下了一片军绿与麦香！要说险，真是险。藏区，最关注的是民族政策，草原是藏民的神圣与生命。据说农场初期，由于对当地的人文环境不太了解，一小战士不慎烧了一块草坪，藏民发现后拍马赶到，把战士掳去。农场丁连长是解放前打过仗的老兵，带上几名战士，荷枪实弹前去营救，通过谈判双方达成妥协，将战士放回，但必须三天之内离开草原！事后人人惊愕地出了一身冷汗。平时，几乎看不见少数民族。一次刚吃完晚饭，从远处飞骋过来一匹黑马，乘骑的是一位藏族小伙，右边挎着一把战刀，左边别着一把匕首，油黑的脸膛和深炯的大眼，骨子里尽显方刚之气。我迎上前去主动搭话，他的汉语还能听懂，从几句交谈中得知，他是这片草地的主人。说着说着，"唰"地一声抽出了腰刀，我一愣，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他大笑起來，憨憨、自豪地讲述在平息叛乱中有功，是政府奖给他这把战刀做纪念。哈哈！我们也会意地笑啦，心中不尽升起敬佩之情。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是野狼，虽然20多天从未亲密接触，但每天都会同我们相伴。我们一个班住一羊圈，地上铺着麦草，农场十几只藏獒是忠实卫士，夜里有明确分工，几个路口是固定岗，房上一支大獒占居指挥台，除了主人，谁也叫不走。几乎每天晚上，我都要陪卫生员李景春（60年入伍的甘肃兵），到相距两公里处另一个点问诊。一路上，黑幕笼罩着恐怖，为了不暴露目标，谁也不说话，脚步轻轻的生怕惊动这沉睡的荒丛。野狼在不远处嗥叫！若隐若现的点点蓝光，显示它们密切地环伺周围，大概是嗅到了钢枪的味道，所以不敢冒进，但它们并不知道，每支枪只配备一发子弹，真要交上手，不知谁把谁吃掉！或许我们有一个共识，同在蓝天下，同守一个家园，不都"野"过吗？而共同的敌人是那些亡我贼心不死的野心狼、白眼狼！ 高原最大的险是伤病。严重缺氧，喘气困难，而备用的药就是：感冒一一止痛片；腹泻一一黄莲素；外伤﹣-220（红药水），连个听诊器都没有，真要有点急病，咋办？到西宁开车单程也要近十个小时，一道的"搓板路"、山坡路、草甸路，不死也得散了架。所以说，最好的药莫不过于青春、幸运。 一天傍晚刚收完工回来，炊事班通知，每班派一人卸面粉。派谁？我扫了大家一眼，个个走道直打幌，我只好悄悄地去了伙房。等卸完车回到住所，感到浑身没劲，手脚不听指挥，一滩泥似的躺在地铺上动弹不得，不知什么时候晕厥过去。等我醒來，看到大家围在身旁，小声嘀咕说可能是缺氧、虚脱。还有心脏移位什么的，“移位”？不还在肚子里吗！“虚脱”？从来没听说过，咳！管它什么脱不脱的，不还活着吗？如果．.....,那么，最后陪伴我的将是那间透天的羊圈，还有大自然授于的麦绿、油菜花环！ 或许若干年后，人们发现在布哈河畔，在矿野荒原，站立的是一位入伍才一年零一个月的列兵，用他的微笑和坚定，告慰远方的父母，没有辜负对独子的教养与期望。 回到部队，我得到首长和同志们的肯定和赞扬，经上级批准，荣立了三等功。其实，功不功的不重要，更欣慰的是，做为一个有家庭历史问题的青春军人，经受住了党的一次考验，值了，一切都值啦！ 布哈河碧水呀！轻轻地诉说，千波万顷绽放心花朵朵。长夜的思念云卷云舒，翎羽的暖流捎来母亲的抚摸。油菜花香驱散凄寒，头枕的青山，肩负着永恒的雕刻。年轻的士兵呀！没有缺憾、没有寂寞，神邃的荒原飘荡着最美的歌！ 请点击屏幕观看视频。 作者简介 宋士岐，1940年7月生于河北香河，1957年"香中"毕业后，到北京求学至1961年应征入伍，曾任铁十师师后政治处干事、师文艺宣传队指导员。1979年底转业至"北内",任宣传部副部长、工会副主席、"北内"艺术团团长，1998年退休。退休后，其笔耕不辍，并涉猎各种文学、文艺形式的创作，成为一名文化传播达人，深受媒体和广大民众喜受。 诵读者简介： 萨博，北京人，1968年2月出生，《哄睡》电台主理人。曾就读北京广播学院（中传）播音专业、授教于中央音乐学院郑小英歌剧培训中心（男低音）。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城市广播嘉宾主持人；山东烟台交通广播嘉宾主持人；中央电视台CCTV2《完美婚礼第二季》雅集婚礼词创及婚典主持人；曾担任曹灿杯中国青少年朗诵大赛评委，获得国家语文委普通话一级甲等资质。如今仍在辛勤耕耘，在社会上享有很高的声誉。 谢谢各位美友的莅临与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