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一别，山高水长

叶知秋

　　整整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本想在杭州住一晚上，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新的研判信息指向嫌疑人行程可能有改变，这是月内连续接到的第六起案子，近阶段电诈案件似乎已然转型升级，又到了我们集中攻坚克难的时候了，肩上压力陡增，所以不敢有任何的怠慢。于是临时决定从杭州转最后一趟高铁直赴温州，这个年龄身体似乎已经走下坡路了，脊椎支撑到了极点，到最后高铁每前行一小段人的意志力都要承受幂的考验，出温州北已是午夜时分，“部长”和小庭子从江西萍乡赶过来，先我们一小时抵达，他们登好了酒店。“部长”在门口等我们，下出租车的一刻看到他佝偻的背立在石阶之上，成熟和沧桑似乎超越了28岁的年龄，见面时他依然笑容攢促，这几年一起的风雨经历，我早已习惯了以这样的方式与他在异乡的土地见面，可这次却颇不一样，我内心是沉重的，两周前“部长”被组织考核提拔，这是我和“部长”在刑侦岗位的最后一次合作了，心里祈愿他高升很久了，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内心却五味杂陈，祝福与不舍并存。上电梯的时候，我戏谑的问他案子情况咋样？他蹙眉说不容乐观，这样的回答也在我的意料之内，我追问他在萍乡汇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似乎一切都已水到渠成，而等我到了却又改口如此，莫不是拿我开涮？他露出了那标志的诡邪且又痞坏的笑容，这些年相似的情形在我和他之间上演过好多次了，模式是这样的，他努力把工作干到一个阶段后，就准备功成身退，然后哄骗我接盘并把全部的压力转交给我，让我直面上级领导的风刀霜剑，自己却藏身幕后做协助，这样的苦头我在他身上没少吃，然而对此我却并不在意，反而在我看来这也是他这些年刑侦工作南渡北归、寒来暑往间缔练的刑警本事，按他自己的总结来说就是“知道在什么样的环节用什么样的力、使什么样的劲、到最后怎么样处理、怎么样结尾”，其实平心而论我觉得刑侦工作的本质就是处理问题，而处理的水平就是对火候的拿捏，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无疑是一名称职的刑警。午夜时分，我们在温州的大街上随便找了一家烧烤摊子，胡乱吃了一顿饭，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五马街上，梧桐声轻、细雨呢喃，回酒店已是午夜一时许。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紧锣密鼓的报备研判、布控守候，在忙碌的工作中不自觉的进行着各种程式上的工作交接，同时一并调整着彼此间的关系，从亦师亦友的上下级，到私交甚笃的好伙计，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作为对他的尊重这次我有意与他保持着分寸和距离，以便于以后建立新的工作关系，而他也在努力调整适应，从怀私到秉公的情绪转换，这些年的分分合合，教会了我们适应社会的人际关系法则，这也是情商的一部分，我觉得世界上最难的事是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想来这些年受伤最多是在这个方面，同样获益最大也是在这个方面，我与“部长”的友谊也是其中一部分，我总结为以尊重为前提带有分寸感的彼此欣赏，我估摸着他也同样认为吧。

第三天中午在瓯北派出所的大力协助下，我们成功抓获犯罪嫌疑人，起获相关涉案物品，阶段性工作取得了成效，经过一昼夜的忙碌工作，人员处理完毕，我们长舒一口气，走出办案区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疲意骤去，这两天开播的年度大剧《我是刑警》中秦川有一句话说得好：“做刑警就是累并快乐着，办案的辛苦和破案的快乐是同等的”。吃完饭我们四人骈行在瓯江边上，横亘的江水汨汨东流，寂寞的江心屿万年寂侯，看着回翔的沙鸥，依昔过往一幕幕从眼前闪现，在六安的小区里他热成了“狗”，正给我分析嫌疑人不会此时出现时恰巧嫌疑人从我们身边掠过；在合肥遇到难缠的女嫌疑人时他妄自委屈的一声“云花”叫起了我们身上的鸡皮疙瘩；在郑州被嫌疑人哄到歇斯底里第一次听他破口大骂；在苏州误闯入警察的住所对自己人进行“传唤”；因为研判错误让我和普明驰赴宜兴绕着太湖往返绕了近一千公里的路；在天津我最为焦切的时候也是他私下联系运营商从一张四块钱的停车票入手找到主体打开局面；在聊城一天抓获六名嫌疑人；还有他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精神矍铄，和持之以恒的锲而不舍，在所有人有困难时第一时间会想到找“部长”，他也会遴选最优路线、找到最好的办法、用最为经济的方式，而对于这些他从不藏着掖着，所以带动了身边的同志一个个成为了新时代的优秀刑警。当这些烟尘往事再次浮现的时候，我对过往的岁月竟如此留恋，短短三年时间，我与“部长”还有五大队的兄弟们遍步祖国大江南北，与形色的犯罪分子作斗争，用步伐丈量了祖国的山河，用阅历填补了自己的心胸，用岁月增进了彼此的友谊，期间有走出我们队伍的兄弟，也有新生代补充进来的血液，我们秉持刑侦精神、保持刑警本色，激扬着生命的热烈，为自己的人生填满了色彩，还有什么是比这更有意义的事情呢？

背靠江心屿我们四人合影了一张照片，估计也是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最后一张留念了吧，“部长”离开了，在改革的大背景下这些有本事的弟兄们毫无疑问会相继踏上更高的舞台，这是必然的事情，也是国家发展社会进步的需要，在此我只能默默的祝福。陪他们走好每一步路也是我使命的一部分，同时我也坚信从我们这支队伍走出去的人必然身怀正气、志存高远。五大队的弟兄们都知道我推崇奉行陈寅恪的一句话“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我们不管身处何时、境遇如何，都必须涵养正气、走正道、守正义，任何时候都不能改变自己身上的气场，我如是指教这些小兄弟们，同时也努力这么做，虽然有时间感觉很难，偶尔也会迫不得已进行妥协，个别情况下也会背离初衷误入歧途，甚至有时也会心存私念做个小人，但大的方面不能错，这是底线，好在这几年他们也颇受我的影响，努力做个善良的人。

当然，“部长”走到这一步更多的是靠自己的勤奋、努力和付出，还有温润如玉的人格、豁达自信的性格、有容乃大的格局，最主要的是身边有很多人的祝福，特别是家人的陪伴，我记得他曾说过其妻给他的一句忠告“不要用别人生命的长度换取你人生的高度”，我觉得这不光是对“部长”也是对我们全体刑警一句振聋发聩的忠告，有妻若此，对他的未来我更持希冀也满含信心。路过朱自清旧居，进去转了一圈，两进的院落并不大，出来的时候他从耳房的右侧回廊，我从左侧出门，预示着我们正式走上陌路、踏上新的征程。

翌日回程，火车从芜湖过长江，我已记不清楚这是今年第几次过长江了，看着茫茫长江浩瀚东流，内心颇多迷悟，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心生诸多不舍，期待宁静平和了，我看不清改革的大势将何去何从，也不知晓自己的未来又会经历什么，只希望少一些分分合合。从不有人去计算情感的代价，于是千百年来我们泯灭了多少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和赤诚，而这些无奈只能默然揉进了我们的文化，最终却成为我们民族保留下来的最为珍贵的东西。比如逢李龟年时杜甫得意“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送孟浩然时李白感叹“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忆山东兄弟时王维落寞自慰“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别董大时高适豪情寄语“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送别“部长”我一时间感觉以上这些古人的情怀瞬时全部斥入我的胸怀，就如同我此刻的感怀一般无二，至于对他的寄托，我觉得还是左宗棠对曾国藩的挽联中说的更为贴切，“谋国之忠、识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