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的“雅兴”__作者:下关风

下关风

农民工的“雅兴” 下关风 之所以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定位于农民工，完全是一种主观臆断的猜测，并未确证。 当然也不可能去确证，那样不礼貌。 之所以这样猜测，到并不是绝对的主观，而是有客观判断的因素。 毕竟，城市里的人一般来说鲜有彼“技”彼“好”，再加当下社会流行的一句话，“农民都进城了”。 因此猜想她是来自于某个地州县乡村。 这也算是猜测的“社会”认知基础吧。 至于说到她的“雅兴”，按当时的所见和所听，也算得上是一种特殊而别致的“雅”了，而且那种雅，没有强烈而浓厚的兴趣，你是绝对雅不起来的。 究竟是咋个一回事呢？ 别急，且听我慢慢的道来。 宿舍楼下隔一条五一路，街对面是一座小花园，以前叫警星，现在叫景星，对应附近胜利堂旁边的景星街和景星花鸟市场。 说是一座公园，其实是五一地铁站的绿化地。 该地铁站是枢纽，三号线五号线并转通其它各条地铁线。屁股大的一块地方，紧紧凑凑竟然修建了七个进出口通道，加上两个单独的电梯口，总共九个，不知甚用意(其中两个进出口相距不到十米，一个至今从未使用)。 大街一边七个进出口间隙的地面上，种了些花草树木，正式冠名为公园。 公园叫警星的时候，塑了几组青铜雕像，反映消防，治安，交通，社区警察日常的平凡工作。 改为地铁站的绿地，几组塑像又立于其中，和一墙之隔的X单位，相得宜彰。 公园不大，属于极其秀珍型。人来人往，多是进出车站的乘客，少有广场舞的嘈杂喧嚣，遛狗遛鸟的亦不多，加上距离极近，抬腿便至，早晚散步，也算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夏日某晚，到小花园散步，凉风习习，花香幽幽，款款闲闲，消消停停，甚是惬意，舒适。 花园旁边是东风路，昆明市最早的城区主干道，靠近市中心的百货大楼，毗邻王府井商贸区。沿街高楼错落，道旁华灯逶迤，当它们次弟光亮起来的时候，夜幕瞬间就被驱逐走了，远远近近一派灯火璀璨。 小花园里的几组雕像，静静的明暗在那些光亮的映照中，显得模模糊糊，斑驳而陆离。一阵微风拂过，树枝摇曳，叶片晃动，小花园里影影绰绰。 缓缓行至一座消防警察的大型塑像旁，忽听得近处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 驻脚细听，那声音忽高忽低，似远似近，亦断亦续，尤有尤无，且婉转悠悦，抑扬顿挫。 不用分辨，一听腔调就认得，这是有人在对歌，云南乡村随处可见的一种群众性娱乐。 有一年在西山上见过，人山人海，牵群打浪，十分热闹。 但是在幽幽暗暗的小花园里，猛的听见对歌的声音，感觉甚是有点不伦不类。 悄悄的走得近些，探头端详。 只见塑像的背后仅有一人，是个女的。她坐在草地上，身子靠着“消防警察”的腿，一支手高抬，举在眼面前。 这一看，禁不住哑然，但是忍住了，不能失笑。 她似有些年纪，但不能确切，正在用举在面前的手机视频。 她刚刚唱完两句住了口，紧接着有稍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手机视频对歌。 瞧这雅兴！ 因不便凑近，手机里面的声音也较低，对歌者不知是何地的何人？ 但听得出来也是女声。 她的女儿？母亲？抑或是闺蜜？ 手机里面吱吱呀呀的唱了几句，她又长声悠悠的回了几句。 两个人一来一往，一唱一和，悠哉悠哉，专注而执着，旁若无“它”，想必已经完全沉醉于中，其乐陶陶。 她的嗓音不是太好，但清亮，且韵味十足，悠悠然然，尾音拉得很长。 对歌带着些口音，不知她是否民族(当下云南的诸多民族，普遍使用汉话)，但肯定是哪个州县的，因对此有些“迟钝”，辨不岀所在之地，也听不明白她究竟唱了些啥子。 把她定性为农民工，亦因为如此，城市里的人，很少有这种特长，技艺和爱好。 农民工是一种泛指，而且是以前的叫法，现在多用外出务工人员，范围更是广泛，亦包括城镇异地务工。此文为所指准确，故仍用此称呼。 当下社会，从乡镇农村来城市里打工的人员众多，保姆，护工，家政，快递，餐饮，商铺等等等等，随处可见，比比皆是。 此人可能喜好于此，但工作居住的地点又不便“放肆”，故来此背静之处，放开手脚，一展歌喉。 在手机里和异地的“某人”对上一阵山歌，既温习技艺不使生疏，又自得其乐，亦可抒思乡思亲之情，也许她还会因此觉得，这个晚上过得很有意义。 对歌，属于大众性娱乐，某一范围群体的特殊爱好，在全国许多地方以不同的形式和叫法普遍存在，为民间喜闻乐见，甚至形成地方性节日，如云南昆明的三月三。 三月三，耍西山，是昆明周边农村的传统习惯，可以归类为农耕社会农忙前的一种集体“放松”，大理地区的赶三月街，绕三灵，都有这个意思。 三月三耍西山，对歌是其中的重头戏，参与者多为远近乡村的农民。 有一年曾身临其“地”。 从山脚下的高峣，到山顶上的龙门，一路上的高坡低坝，树下林边，聚集着一群群一伙伙的人，围成大大小小的场子，滩滩儿扯得很多也很圆。 有的一伙对一伙，有的一个对一个，场子里面歌喉高吭，场子周围声音鼎沸，叫好的，哄笑的，帮腔的，乱麻麻一片，象是一个大街子。 一次在芒市，恰逢傣族的釆花节，被邀请上山去玩，也见着他(她)们对歌，吚吚呀呀，一来一往，形式和汉族的一样，但是一句都听不懂。 一些人有偏见，认为以对歌这种形式为载体的山歌民歌之类，俗不可赖，不过是农村人之所好，只能生存于乡间山野。 其实不然，在国人的记忆中，恐难以忘怀《刘三姐》，《阿诗玛》，《五朵金花》，以及《山间铃响马帮来》，《芦笙恋歌》等等，里面对歌以及山歌的风趣，睿智，悠美，缠绵……，把所谓的俗调俚语，推到了文化极致的一个高度。 “女:大理三月好风光，蝴蝶泉边巧梳妆。蝴蝶飞来釆花蜜，阿妹梳头为哪桩？ 男:蝴蝶泉水清又清，丢个石头试水深。有心摘花怕有刺，徘徊心不定啊伊哟。 女:有心摘花莫怕刺，有心唱歌莫多问。有心撒网莫怕水哟，见面好相认。 男:阳雀飞过高山顶，留下一串响铃声。阿妹送我金荷包哟，哥是有情人啊伊哟。 女:燕子衔泥为做窝，有情无情口难说。相交要学长流水哟，朝露哥莫学啊伊哟。 男:祖传三代是铁匠，炼得好钢锈不生。哥心似钢最坚贞，妹莫错看人。送把钢刀佩妹身，钢刀便是好见证。苍山雪化洱海干，难折好钢刃。 女:橄榄好吃回味甜，打开青苔喝山泉。山盟海誓先莫讲，相会待明年。明年花开蝴蝶飞，阿哥有心再来会。苍山脚下找金花，金花是阿妹。” 这样雅致的对歌，虽经过了艺术的升华，但它的根基，𨚫是深植于民间，且历史久远。 须知从唐朝的南诏国时期，大理地区便盛行绕三灵，三月街，民众们在顺苍山沿洱海巡行，祭神的时候，都要对歌，既娱神，又娱了己。 千百年来，它们浓缩沉淀下来的人文精华，可谓瑰宝。 曾经听过一首云南山歌，歌词很雅，且充满人生哲理。其中有两句，“映日红花悠悠尼开，冷水泡茶慢慢尼浓。” 后来发现，云南贵州湖南广东江西，许多地方，许多民族的山歌民歌，均有此类说辞，说明是一种社会共识。 湖南的桑植山歌唱，“韭菜开花噢，细茸茸噢。有心恋郎噢，不怕穷哦噢，只要二人嘞，情意好嘞。冷水泡茶哟，慢慢儿浓噢。” 宁都茶篮灯山歌调《十转来》唱，“一转来到细妹家，手提茶壶泡细茶。冷水泡茶茶冇溅，喝到肚中开鲜花。” 梅州兴宁客家山歌唱道，“妹子唔嫌阿哥穷，阿哥好比月月红。总爱两人情意好，冷水泡茶慢慢浓。” 广东梅州的客家山歌，早在2006年，就列入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可与之比肩的，恐也不在少数。 山歌民歌是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一种文艺形式，若是溯它的源头，应该找到《诗经》那里吧。 对歌，则是这种形式的大众载体之一，各地各民族多有。 对歌的形式多样，不拘一格，有对唱有群唱，可以一句接一句的对，也可以一段接一段的对，很多场合都可以唱，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触景生情，词句达意，随口而出，张嘴就来。 当然还要有急智，反应迅速，出口成章。张口结舌，冷了场子，是要自觉摆摆走人的。 对歌亦是斗歌，很是“考”人，没有一点“水水儿”的，不敢轻易上阵。 对歌娱人娱己，有时候还具教化作用。 有段子说部队去农村招兵，很多青年应征入伍，送他们的时候对起了歌。 一群妹子唱，哥去部队握钢枪。 胸带红花的青年们对，妹在家里种田忙。 乡武装部长唱，拿枪莫叫枪生锈。 妇女主任接着唱，种田莫叫田地荒。 乡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来送行，于是请他也唱两句。 老人看看那些妹崽伢崽，开口唱，在家守好三亩地，出门握紧一杆枪 老人唱得言简意赅又意味深长，众人哄堂大笑，家长们则纷纷称赞，连连说教育得好！教育得好！ 对歌也罢，斗歌也罢，老百姓的一种文化乐趣，曲调古朴，歌词直白，既有生活气息，又带社会哲理，不乏打趣，诙谐，揶揄，隐喻，有的甚至还带有滴滴子的“颜色”。 因此为人诟病，认为是酸曲俚调崴词，不屑一顾。 其实，世间万物，存在不仅是合理，而且是真理。 文化艺术诗词剧曲，雅俗共存。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所好。 千古词人白衣卿相柳三郎，一些同代和后人也认为他“俗”，但他的俗言俚语，市井新声，“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为社会大众所喜爱，所以流传至今。 所谓鲜花送美女，宝剑赠英雄，讲究的是受众要对路，否则就没有“市场”。 曾读过一本《故事会》，讲文革前的事情，说有大城市的歌唱家到农村演出，一男一女在台上唱咏叹调，反反复复就一句，“哦，咪咪，你的小手为什么这样冷？” 台子底下的老农民听得鬼火直冒，忍无可忍，一阵起哄把他们赶下了台。 位于滇池之畔的西山睡美人。有一首老歌《滇池圆舞曲》，里面唱到，“曙光像轻纱飘浮在滇池上，山上的龙门映在水中央。像一位散发的姑娘在梦中，睡美人儿躺在滇池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