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炮楼

文一车

我们村是一个春秋时期建村的古老村落，村庄坐落在一片不规则圆形土丘之上，北有涑河绕村而过，东西各有一道护村小河，与西南的大片荷塘环围起来，东、西、南门设有吊桥，建有围墙，配有炮楼，村庄东北角的涑河上架设一座坚固石桥，南北方向，这座石桥名曰“朱张桥”，亦是我们村庄的名字。在兵荒马乱、匪患横行的时期，我们村就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西门的炮楼是我家修筑的，距离西门大约六十米，修在我家南院，沿街而建，这里是全村的最高点，充分利用了地势。炮楼主体用粘土、麦穰、添加少量稀米浆脱制的土坯垒起，高三层，外加一个阁楼，阁楼上起脊，顶盖青瓦，三楼有青砖垒砌的瞭望窗口和枪眼，一楼有一米高的青石坚脚，楼内是木质的横梁、楼板和楼梯，土楼门框也是青石砌碹而成，楼高十米。

登上三楼，俯瞰全村，村北的涑河、村西村南的大片田野尽收眼底，向西眺望，隐约可见一条通达南北的古道。

炮楼上配有三把“洋炮”，虽叫洋炮，实为装火药和铁沙子的土枪，我爷爷和大爷爷、三爷爷一人一把，我老爷爷在枪药使用上颇为舍得，三个爷爷操练得非常娴熟，并特意在俺村初四、初九逢大集的时候，在炮楼上试上几枪，让众人周知。

建这样的炮楼，配这些枪支，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那时匪患严重，这些土匪（当地叫做“马子”）打家劫舍、绑票害民时有发生，搅扰得村子鸡犬不宁。

马子来自西山里，往往是夜晚偷袭，他们畏惧于我三个爷爷的枪法和高耸的炮楼，大都是绕过西门从防守薄弱的南门或东门进出，屡屡得逞。他们把村民绑架以后，押至山里，放入地瓜窖内，上面盖上石板，等待朱陈或付庄一带的中间人撮合携赎金赎回，如达不到目的便会撕票。值此连年战乱，哪有那么多钱去赎人，被绑者受害的居多。

因此，我三个爷爷白天仍然在我家炮楼附近操练，夜晚只留下三爷爷值班瞭望，大爷爷和我爷爷就到南门和东门值守了。一旦发现匪情，立即放枪，三座炮楼遥相呼应 ，劫匪们知道这散弹一打一大片的厉害，早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了。

就这样，俺村安稳了好几年，直到一九三八年台儿庄大战爆发，盘踞临沂城的小鬼子从俺村西侧沿古道奔赴“向城”去增援，途中发现俺家这个制高点，恐有埋伏，就瞄准打了两炮，打塌了俺家的炮楼。

东洋鬼子走后，西山马子重来，仍然从南门潜入，竟然劫持人质后，穿过俺村主街道，妄图从西门出村。我爷爷正在残垣断壁上值班呢，“哐、哐”就是两枪，劫匪惨叫逃跑，救下了村东高家闺女，受到高家父母长跪不起的感谢。

此后的日子里，战火延绵不断，又遭暴雨侵袭，时日艰难，老爷爷分家析产，由三个爷爷各自为家，艰辛度日。老爷爷既难以倾注精力，又无法集中资金，俺家的炮楼就没有再重修起来。

解放后，社会终于安定了，我家那座屡屡给俺村带来安全感的标志性建筑，那座三层坍塌两层只剩下一层的炮楼，经我爷爷的改造，与我们的南屋一并做了放柴禾、炒菜、做饭、烙煎饼的锅屋了。

时光飞逝，往事沧桑，土炮楼没有了，战乱结束了，土匪不见了。如今，土炮楼之处已建起高楼大厦，社区里布满监控，仿若天罗地网，守卫着这方家园，加之手机支付的普遍运用，小偷小摸亦几近失业。爷爷们讲的故事，早成为过眼云烟，我想告诉先辈们的是，这盛世太平正如您所盼。

一百年也只是转瞬之间，我想说的是，这百年才迎来的盛世乃先辈血泪铸成，吾辈理应以史为鉴，珍惜今日，坚守初心，接力逐梦，让盛世华章永续流传，让和平画卷永久舒展。

（本文第一张图片为河南洛宁土炮楼，与文中所述炮楼相似，选自美友老杜摄影，其余照片摄自济南腊山河公园和明水古城，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