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地名

淡然(李中尧)

<p class="ql-block">  村里的“史学家”三有老家(故乡对老汉的俗称)终于没有熬过三年的疫情,最后一次阳了再没有活过来,去世的时候刚刚过了93岁的寿诞。他走了,带走了好多路城村别人根本不知道的村级历史,留下了在我看来许多的遗憾,有好多村里的事情还需要询问他老人家,但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了。我悔恨自己的懒惰,更痛恨这场旷日持久的疫情,因为三有老家生前是在敬老院住着的,疫情期间敬老院的领导根本不让和三有老家接触,以免交叉感染新冠,事情就是这样给耽搁了。</p><p class="ql-block"> 这一段时间里,睡梦中一直梦到故乡的事情,也无非是童年时代在故乡发生的事情,那一处处在童年里生活玩耍过的地方一直浮现在我的梦中。我知道这些地方就是在乡镇一级的地图上也根本找不到的小地名。也不知道这些的名字的来历,也只能把在这些地方发生的故事和对它美好的印象记录下来,了却一下对故乡的万般思念之情。</p><p class="ql-block"> 1、桑树圪桶</p> <p class="ql-block">  这是一处三面土崖围绕、西面有出口的“U”形土围子。土围子里约四亩大的土地面积。三面的土崖有四五仗高是样子。土围子的最里面还有几道石堎子,堎埂边上人为地栽植了地埂桑,说来也很奇怪,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几道堎边上的桑树长的个头特别大,长出的桑叶来也最大、最肥、最绿。</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家乡春夏之交养蚕的时节,这里的桑叶是要率先被摘完的,因为这里的桑叶太大了。孩子们也很心愿跟着大人到桑树圪桶摘桑叶,因为这里不仅桑叶很大,这里的桑树上结出的桑椹的个头也特别大,大人们忙着给蚕姑娘摘桑叶,孩子们扒在桑树上摘吃着又大又黑的桑椹,孩子们互相打量一番,都在相互笑话对方黑乎乎的嘴茬。临回家的时候还要把各自的口袋通通摘满了桑椹。</p><p class="ql-block"> 桑树圪桶的崖坯上到了谷雨前后,早早就长出了一簇簇的竹节菜,个头又大,叶又肥。那时候开了春老百姓就没有粮食吃了,全凭采野菜来充饥了。竹节菜在野菜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好野菜。所以剜野菜的孩子们首先要想到桑树圪桶的竹节菜。它长的太大太肥了,十几簇竹节菜就能剜满一篮。况且它裸露在土崖上,很好打理,竹节菜剜回家里,父母们做起来也很乐意。</p><p class="ql-block"> 在桑树圪桶这个地盘里,最能感受到“圪蛉(对松鼠的俗称)爬崖坯、各有门道”这一歇后语的真谛。到了麦收季节,这里的的圪蛉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它们除了把自己的肚子添的满满的,还会把自己的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往自己的窝里搬腾,俗称“圪蛉转仓”。应该说圪蛉是一种很勤劳的小精灵,从天气转暖到了深秋,整整忙活多半年。我亲眼所见,西头理成老家刨住一个圪蛉洞,从里面刨出了约三升玉茭。桑树圪桶的崖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圪蛉洞,时常能看见大大小小的圪蛉出入于洞口内外。在桑树圪桶的崖坯上,来龙老伙计还抓到过一只圪蛉,整整养活了一年多。最后几乎成了它的一只小宠物,圪蛉在他的衣服里钻来钻去,我们十几个孩子都很待见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圪针坟</p> <p class="ql-block">  圪针,学名荆棘。在我们家乡,圪针包括红头圪针,橡梨圪针、鬼圪针、对接圪针等等等等。本文提到的圪针特指结酸枣的红头圪针。包括山西、陕西两省的著名民歌《打酸枣》唱的也是这类灌木植物。</p><p class="ql-block"> 圪针坟离村西头四里多地。地名的来历不详。我知道我们七队最大的地块就是十二亩,和我们的邻村义门接壤。面积是十二亩,乡亲们也随口称呼它十二亩。这是一块狭长的地块,呈东西走向。圪针坟就随着十二亩的走势,在它的地后楞长出了一长溜酸枣圪针。这里的酸枣圪针个头大,结出的酸枣酸酸甜甜,吃起来口感特别好。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整个酸枣圪针都生长在石头拉渣的石头缝里,这样就给孩子们打酸枣带来很大的麻烦。</p><p class="ql-block"> 每当到了割谷的季节,圪针坟的酸枣就也成熟了。在秋假里,小学的学生都是在谷地里负责给队里拾莠草(不接谷穗的绿色莠草,高脚牲口很爱吃)。孩子们拾回去的莠草按斤秤记公分。</p><p class="ql-block"> 每当到了中午时分,大人们都下工回家吃饭了,此时孩子们便三五成群到地后楞的圪针坟去打酸枣。圪针坟地面都是石头拉叉,打下的酸枣都滚落进了石头缝里。文革期间不是有这样一句很时髦的话吗:“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在本家小叔叔的提示下,孩子们都很自觉地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酸枣圪针根部,用手中的镰刀使劲地捶打酸枣茂密的圪针,上下也就半个小时,孩子们身上所有的口袋都通通装满了又红又大的酸枣,我们边吃酸枣,边唱着毛主席语录歌曲,蹦蹦跳跳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p><p class="ql-block"> 说是圪针坟,我们也没见到过一座坟头,只知道圪针坟的斜坡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石块,给孩子们打酸枣带来诸多不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3、战岯山</p> <p class="ql-block">  战岯山,是家乡最大的的山脉了。盘踞在村西南五华里处,一条叫西河的季节性河流像玉带一样围绕在她的身边。</p><p class="ql-block"> 小的时候感觉战岯山是世界上最大的山脉。山上的植被郁郁葱葱。进入山里十几个人,用不了五分钟,就谁也找不到谁了,在大山里找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扯开嗓子吆喝他们的名字。感觉声音遥相呼应,传得很远,这是找人的最好办法。</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印象里,故乡是一个缺水缺煤的穷地方。有一首《我的故乡并不美》好像就是唱我们村的。</p><p class="ql-block"> 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就利用星期天和小伙伴们上战岯山砍柴了。战岯山的植被很茂密,各式各样的的灌木乔木布满大山。灌木植物有:橡梨圪针、对接圪针、黄花条……。小乔木有:青㭎木、黄栌木、土栏木、赤桃木(学名山桃木)椴木等等等等。我们上山大都砍黄栌、青㭎作为主要的柴源。其中黄栌柴是孩子们最想要的柴火。父亲说了,黄栌柴做饭很起火。黄栌还能做刷锅碗的刷条。记得我们一院六七个孩子上午九点上山,到了午后两点多扛着柴捆回家。在山上一砍就是八个小时,尤其到了晌午时分,真的是饥又饥渴又渴,盼望着砍够当天柴火的数量(一捆柴约六七十斤)快快回家。那时候的孩子们都很吃苦,一日三餐全是烘柴做饭,必须隔三差五上山砍柴才能满足做饭的柴用。</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也就是战岯山能砍起我们生火的用柴,其他山上要么是松坡,国家禁止砍伐,要么是植被太差,不够砍柴所用的份量。我们所需要的柴胸径约两公分、长两米多高。</p><p class="ql-block"> 在秋冬之交和老年前后,战岯山还是我们孩子们拾羊屎蛋(学名羊粪)的好去处。这里植被丰厚,草类繁多,是各队放羊的好去处,羊群去的多了,山坡上拉下的羊屎蛋肯定就多了。我擓起父亲为我编织的荆条篮,上到战岯山,五个小时的功夫,就把篮子给拾满了。到了春天队里收羊屎蛋,论斗记工分,一斗羊屎蛋记五分工,记得有个叫丑娃的女孩光拾羊屎蛋一项就挣八十个工。</p><p class="ql-block"> 战岯山还留着抗战期间的神奇传说。听父亲说过,抗日战争期间,八路军385旅老二团在此阻击过日本的侵略。战岯山的山巅我们家乡叫战圪囵。这上面地势平坦,山崮的四周用巨石垒砌了厚厚的石墙,看样子很像阻击敌人的掩体。看到这长长的巨石掩体很能让我想起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p><p class="ql-block"> 战岯山,给我留下的挥之不去的美好回忆。近十几年来,咱国家制定了退耕还林还草的基本国策,这里的植被好的无法形容,有功夫我一定会去家乡的战岯山再看它一看……</p> <p class="ql-block"> 4、小背坡</p> <p class="ql-block">  小背坡位于我村西河岸南面的小松背山脉其间。小松背的山脚下就有无数的记不清辈数的乱葬坟分布在这里。记得文革期间就搞过一次清坟还田,到现在又过去四十多年了,新添的墓地又占满了这个地方。咱不懂阴阳,反正村里死了人往这里埋葬的比例不小。</p><p class="ql-block"> 这里树龄在七十年往上的土松树(学名油松)密密麻麻布满了群山。听父亲说过,上世纪三、四年代小背坡还能伐出盖房用的大梁。再后来由于过度的砍伐,到我记事的时候,小背坡就只剩下椽一般粗细的松树了。</p><p class="ql-block"> 盗木者在小背坡偷木料的时候,从松树上方盘够自己使用的尺寸截断,山坡上便留下了近一米高的树桩,看上去很是心疼。</p><p class="ql-block">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记得小背坡到了农历六、七月份的雨季里,到了晚上,乡亲们都很能来到村西南的长边石岸上观看小背坡那幽蓝幽蓝的“鬼火”。整个小背坡松林里,到处是星星点点的“鬼火”。那“鬼火”或明或暗,阴气十足,看上去很是瘆人。年过八十的本家老姑姑很神秘地说道:“小背坡的鬼火是关爷上墓地的屈死鬼在那里作怪哩”。吓的各家的家长都不允许孩子们白天到小背坡上采山货。</p><p class="ql-block"> 本家小叔叔和我们几个孩子们根本不信这个邪,白天背这父母从小背坡挖回来已经腐烂的松木疙瘩,到了晚上,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拿出,放在枕头边,霎时间整个家里便放射出来幽蓝的光芒,用它来看书做作业根本没有问题,此时此刻很能想起“凿壁偷光”这个成语来。</p><p class="ql-block"> 随着年龄的增长,经过老师们科学的讲解,才知道小背坡所谓的“鬼火”是一种叫烂木发酵腐烂所发出的磷火反应。你想来,到了农历六七月份,小背坡盗木留下的树桩,经过一个礼拜以上连阴雨的浸泡,天晴后再经过太阳的暴晒,几经周折,这里的烂木在晚上就会发出瘆人的蓝光,再加上老姑姑荒诞的歪理邪说,吓的孩子们都不敢到小背坡玩耍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老姑姑的歪理邪说不攻自破了,国家的森林管理也一天天的严格了起来,山上的植被也渐渐地恢复成了过去的模样。往后再也看不到小背坡的“鬼火”了。那种幽蓝的色调在现实生活中根本找不到。</p> <p class="ql-block"> 5、小西洼</p> <p class="ql-block">  小西洼,座落在村西北西掌南面的山坡上。小西洼地段说足也就五里地长。山坡呈东西走向 ,我们孩子们的活动范围大都在山坡东麓。</p><p class="ql-block"> 感觉小西洼在春夏之交这上面最红火。在暮春里,这里鸟语花香,有石鸡(学名山鸡)啯啯啯啯的叫声,老人们相传石鸡掉了蛋失去子女才这样拼命地叫;有胡燕(学名小燕子)叽呱叽呱的叫声,它们在寻找着这筑巢的软柴:有水咕咕那浑厚的叫声……在我的感觉里,这里有莺歌燕舞鸟语花香的美好氛围。</p><p class="ql-block"> 通往小西洼就一条石头垃叉的羊肠小道,到春天种玉米的时候,一溜担茅粪的壮劳力行走在羊肠小道上,很像一条弯弯曲曲的巨大蚯蚓,看上去很是气派,前后三十多条担杖有节奏地弹跳着,往田地里走去,他们浑身是劲儿,欢声笑语,大有一种快乐劳动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相传羊肠小道上流传着一个有趣的故事:一溜担茅粪的年轻人行走在小西洼的羊肠小道上,前面的担粪者放了一个屁,后面的担粪者埋怨前面放屁人的不文明,前面担粪者随口幽默地说道:</p><p class="ql-block">吃了蒸馍你不给钱</p><p class="ql-block">反过来说一堆不沾贤</p><p class="ql-block">这句顺口溜一经说出,一条小路上的担粪者通通笑得乐开了花。</p><p class="ql-block"> 小西洼到五月端午前后,还是孩子们摘吃楞特(学名樱桃)的好时节。小西洼地段的楞特个头大,酸酸甜甜,吃起来很解馋。</p> <p class="ql-block">  到了秋天,小西洼更是一个难得的好去处。圪蛉在地楞上来回穿梭,忙忙碌碌给自己囤积过冬的食物。红艳艳的山丹丹花零零星星地在山坡上开放着。看上去十分耀眼,很能令人想起《山丹丹花开红艳艳》这首陕北民歌。爱花者连根刨回去还能在家里生长。</p> <p class="ql-block">  这里有成片的榛子小灌木,到了白露季节里,孩子们擓上小篮子到小西洼摘榛子,这里的榛子个头大,吃在嘴里越嚼越香,是秋季里孩子们必去的地方,况且榛子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上档次的干鲜果品。这里还有叫不上名字来的灌木类的小野果,孩子们欢快地品尝着各类颗粒般的小野果。这里的对接木长的很茂密,砍回去一来能做防身的好行头,也能作为老人们代步的很硬实的好拐杖。</p><p class="ql-block"> 小西洼给我童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金色记忆。</p> <p class="ql-block"> 6、双峣坡</p> <p class="ql-block">  双峣坡,就座落在离村最近的北面。从村边走到双峣坡山上只须一二十分钟。这座山个头不高,却称得上是村里的主山。山的顶端有疙瘩老爷庙,正月十七都要到该庙祭拜神灵,祈求一家大小不要生疮含疙瘩。</p><p class="ql-block"> 这里有奇形怪状的石头,很具有是太湖石的模样。很有“漏”、“透”、“痩”、“皱”的奇石之美感。</p> <p class="ql-block">这里有连翘花,有山桃红,春意料峭的初春,双峣坡的山桃花早早就开放了。这里山石嶙峋,满山长满了荆不草,到了农历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都要到双峣坡刨荆疙瘩,作为年三十烘疙瘩火的主要柴火(我们故乡烘年柴火叫烘疙瘩火)。</p><p class="ql-block"> 双峣坡谐音“双要婆“。相传有一掌握村里生死簿的神婆盘踞在双峣坡的山底下,故乡只要先老死一个人,人们就在心里盘算着,那家那户近期还要死一个人,人们感觉村里的死人是成双成对来进行的,有人说是“双要婆”这样安排的。不光是成双成对的死,还是男女搭配地死。</p><p class="ql-block"> 双峣坡在咱国家建国初期遭受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山上埋了许许多多的死人。老人们说埋在这里可以得到“双要婆“神灵的保佑。听老人们说最开头饿死病死人还凑凑合合用棺材埋葬,再后来死的人多了,便用两口缸扣起来埋死人,再后来村里活着的人所剩无几了,直接用苇席裹起来埋葬。记得我小时候去双峣坡刨荆疙瘩,隔三差五能看见山上有大小不等的用青石块垒起来的石柩,听老人们说,这一座座石柩埋葬着六十年代初灾荒年死去的先辈们,看到这些石柩,心里一阵阵瘆得慌。</p><p class="ql-block"> 我们童年在双峣坡藏过老冒(学名捉迷藏);在这里采过璧虱花(学名狼毒花);</p> <p class="ql-block">  在这里刨过过年烘年柴火的荆疙瘩;在这里祭拜过疙瘩老爷;在这里戴着用狼毒花编成的花冠做过成亲拜堂的儿童游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总之,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寄托着我对故乡的缕缕情思,我忘不了它。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灵魂深处会越来越清晰可见。永远不会消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