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秘书啊，秘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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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 隶

一

小丁被确定为厅长秘书，没有任何形式上的界定，比如出个文件，比如在小范围内宣布一下。

那天，办公室马主任叫小丁从秘书们的大办公室里搬出来，搬到电梯口那个小房间的时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小丁要给厅长当秘书了。

这个小房子，只有九平方，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凡是要到厅长办公室的人，必须经过小房子，小丁坐在门边，可以看见任何进出的人。

按规定，厅长这个级别是不能配秘书的，马主任把小丁安排在小房子，厅长可以用，马主任也可以用，马主任不会用，主要是让厅长用。

所以，大家都明白，小房子的人，是厅长的人。

二

小丁清楚，他根本不是厅长的人，他刚刚考上公务员，分到办公室才上几天班，马主任把他安排在小房子里，他心里很是不安，成天陪着厅长，伴君如伴虎，这样的日子，他真的非常不喜欢。

秘书们坐的大办公室多好，都是年轻人，大家天天在一起，朝朝气气，清清爽爽，再苦再累，也比陪着一个老头好呀。

厅长，和小丁一样，也是刚来。小丁是大学毕业考上了公务员进来的，厅长是被组织从另一个部门调来的。小丁是新人，厅长也是新人，两人都是白纸，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三

小丁第一次进厅长办公室，是马主任带去的。

厅长的办公室，是上一任厅长用过的，办公桌，沙发，茶几，书柜，文件柜，都是木质的，说新不新说旧不旧，泛着年轮浸腐过的光泽。厅长坐在办公桌那头，光光的脑袋靠在高高直直的沙发上。初一看，厅长是位和善的老人，五十七八，眉宇透着大度与慈祥，脸型宽宽胖胖的。

马主任向厅长介绍小丁，厅长和霭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但伸出手与小丁握了握，小丁感到厅长的手又厚实又温暖。马主任对厅长说，小丁就在走廊上的小房子办公，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他。马主任说完，见厅长没有吱声，脸上仍然是温温和和，马主任立即给厅长欠了欠身子，带着小丁退了出来。

小丁感觉马主任与厅长一点不熟，两人之间仍隔着客气与礼貌。马主任把小丁带到自己办公室，马主任坐办公桌那头，小丁坐办公室这头。马主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望着小丁，眼神有些游离，像是若有所思。马主任的年龄应该与厅长差不多，只是比厅长瘦，脸上的皱纹比厅长多，似乎表面上的精明比厅长更明显，或许厅长的内敛已是高境界。

小丁直直坐着静静地等待马主任对他作指示，马主任端起杯子喝茶，又拿起桌上文件随手翻看，神情恍惚的仍若有所思。

又过了好一会儿，马主任开始认真对小丁说，办公室的工作，不是一天两天就会的，慢慢来。把你安排在小房子，厅长叫你方便。你每天上班，要比厅长早来，下班你不能早走，厅长走了你才能走。厅长去食堂吃饭，你要陪他从办公室走过去，不要让他一个人去。厅长出差，要带你你就跟着去，不带你你就呆在办公室。

小丁呆呆地听得认真，马主任说，以后，你进厅长办公室，要带上笔记本，厅长说话就是在布置工作，你要在笔记本上记下来。小丁立即想到，刚才马主任说的这些，自己应该记下来，可是自己的笔和笔记本在小房子里，从厅长办公室出来，就直接到了马主任这里，没有时间去拿笔和笔记本。看来，自己要随身带着笔和本子。

四

吃饭的时候了，小丁不停看手机，十二点过五分，厅长没有出来；十二点过十分，厅长还没有出来。马主任出现在小房子门口，朝小丁努一努嘴，去喊他去喊他。小丁怯怯看着马主任，不知道该不该去喊。

马主任拍了拍小丁肩膀，跟我来。马主任走前面，小丁走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厅长办公室。小丁发现，马主任进厅长办公室时，脚步明显放慢了速度，皮鞋落地的动作明显放缓。小丁也跟着马主任学。

厅长还沉浸在看文件中，见有人来，抬起头怔怔地发神。马主任轻声说，厅长，该吃饭了。厅长扭头看墙角的落地座钟，已经十二点一刻了。厅长哦哦了两声，支起身子往外走。小丁才发现，原来厅长又高又胖，起码有一米八，马主任足足矮了厅长一个头。

食堂，在办公大楼的顶楼，左边一小块是厅领导的小食堂，右边一大块是职工们的大食堂。饭菜都是一模一样，六荤六素一个汤。厅领导人少，小锅小炒；职工人多，大锅大炒。

无论小食堂还是大食堂，都是自助餐，各人拿盘子，各取所需。 马主任陪厅长到小食堂门口便退了出来，转身和小丁一起进大食堂，处级干部与普通职工一样都吃大食堂。马主任对小丁说，以后，到了饭点，你就去催厅长吃饭，都是自助餐，去晚了饭菜就凉了。小丁问马主任，厅长吃了饭，是他自己回去，还是我陪他回去。马主任说肯定陪他回去。

从此，小丁就严格按马主任说的执行。

五

小丁每天上班，老老实实地呆在小房子里，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没事就看一些文件、资料、简报什么的。有时，也悄悄上网解解闷。小丁桌上的电脑，网速快，画质清晰，打游戏特别过瘾。小丁把办公桌换了一个方向，让自己的脸正对着门口，电脑对着自己，遇上忽然闯进来的人，小丁有足够的时间切换电脑画面，特别是不能让马主任和其他任何人看见他在悄悄打游戏。

大办公室就在隔壁，有两个男秘书和一个女秘书，男秘书都姓张，大张比小张大两岁，负责综合文字；小张比大张小两岁，负责核稿；女秘书小李，负责目标管理和编写简报，小李和小丁同岁，刚满二十二。

他们的办公室隔壁，就是马主任的办公室。马主任的办公室，每天电话不少，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秘书们的大办公室相对安静得多，偶尔有一两个人来一下，三个秘书各有一摊子事，各忙各的，也没有多少闲腵时间。

小丁桌上的电话很少响，厅长也几乎不找他，间或有某处长进厅长的办公室，间或有马主任带着市局的人进厅长办公室，大家来来去去进进出出，都忙忙碌碌的，也没有谁搭理小丁，大家也不认识小丁。小丁一点也不觉得憋屈，他骨子里，本就是一个喜欢自由自在的人。

六

这天早上，小丁刚上班，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厅长打来的，厅长叫他过去。这是厅长第一次叫他。

小丁进了厅长办公室，厅长还是慈眉善眼的样子。厅长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密密码码写满了字。厅长说，按照上面的地址寄贺年卡，写好后我来签名。

小丁从厅长办公室退了出来，又进了马主任办公室，把厅长布置的事向马主任报告了。马主任说，我安排人去买贺年卡，你负责写内容，写好后拿给我看一下，再送给厅长定。小丁想，厅长不用手机发贺年短信，而是用贺年卡，可见他的与众不同。

买贺年卡的人很快回来了，小丁也写好了几句新年贺词。马主任左看右看觉得太千篇一律，又加了几个字，又歪着头看了半天，还是觉得美中不足，也想不出新点子，叫小丁改了送给厅长看。

小丁拿着贺年卡和写的几句话，轻脚轻手进了厅长办公室。厅长的头被文件挡住了，只露出两只拿文件的手。小丁轻轻叫厅长，厅长把文件挪开。小丁轻言道，厅长，这是买的贺年卡，这是我写的几句话，您看行不行？厅长拿起贺年卡看了看，又拿起小丁写的几句话看了看，喉咙里响出几个字好好好。小丁见厅长比较满意，一个石头落地，满心欢喜转身准备离去，却被厅长叫住。小丁恭敬地看着厅长，厅长没有说话，拿出桌上的笔和纸，叫小丁写自己的名字。小丁不知厅长何意，端端正正写了自己的名字。厅长看了一眼，叫小丁再写一遍，写随便一点，小丁又写了一遍，厅长说再写随便一点，小丁干脆放开了写，厅长看看小丁最后写的名字，问小丁是不是练过钢笔行书字帖，小丁说练了半年。厅长一边看一边说好好好，似与不似最好。厅长抬起头，认认真真地对小丁说，就按这个字迹写贺年卡。小丁好像没有听明白，问厅长是在贺年卡上直接用笔写，还是打印在彩纸上夹在贺年卡中？厅长肯定地说直接用笔在贺年卡上写，落款处空着由他来填。

七

小丁悻悻回到小房子，心里想这样子的话工作量相当大。小丁努力地按照第三次的字迹写了一遍，感觉笔触软软弱弱的，一点骨力也没有。

马主任正好进来，一眼瞥见，惊道，厅长怎么会亲自写贺年卡？小丁说不是厅长写的是他写的。马主任拿起贺年卡仔细看了又看，说很像厅长的笔迹。马主任叫小丁拿一个贺年卡再写一遍，小丁随手写了，马主任一看，惊道，简直和厅长写的一模一样。小丁有点不相信，马主任叫小丁跟着他去自己的办公室，马主任拿了一个文件给小丁看，上面有厅长的一段批示，小丁一看，果然与自己的字一模一样软软绵绵的。

马主任问小丁，厅长的贺年卡要用手写吗？小丁嗯嗯地点点头。马主任又问，厅长是不是让你摸彷他的字写贺年卡？小丁又点点头。马主任欣赏道，想不到你的字与厅长的字很像，形散神不散，成境界了。

马主任笑着赞美完后，又压低声音严肃对小丁说，你的字像厅长的字，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平时多用电脑打字，要签字什么的，就写工正体。小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马主任陪着厅长从办公室出来了，两人边走边说话，在小丁门口等电梯时，小丁看见厅长空着手，马主任拎着公文包，看样子马主任要陪厅长出去，或者去省政府开会，或者到下面调研，小丁记得马主任说过，在机关，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

两个领导进电梯后，小丁开始埋头写厅长的贺年卡。厅长给的联系人很多，密密码码有好几百人，小丁想，一天肯定写不完，写不完明天接着写，反正成天闲着还是闲着，厅长第一次交办的事，一定要认真做好。

小丁不停地写呀写，到了下午下班时，小丁已写了一半了。小丁的手写累了，腰杆和肩膀也开始酸痛，眼睛也有些昏花，头也昏昏沉沉的。小丁发现，自己写的字，真的还有点好看，特别是马主任说像厅长的字，难道这种软软绵绵的字真的好看？小丁歪着头左看右看，感觉他的字好像在打太极拳，飘来飘去的美。

桌上的电话响了，是马主任打来的，马主任声音不大威严大，小丁幻想马主任像厅长那样和蔼该多好。

马主任说，他跟厅长在外跑了一天，把厅长交待的一件事忘了，厅长说贺年卡的内容要加几个字。小丁一听，头都大了，惊恐得说不出话来。马主任问小丁贺年卡还没有开始写吧？小丁苦苦地答开始写了。马主任问写了多少，写完了吗？小丁说写了一些。马主任说那好那好，幸好只写了一些，我把厅长要加的几个字发给你，厅长说放到原稿的第一句后面。小丁嗯嗯地答应着，心里早巳苦不堪言。

小丁下班后，坐地铁回家。地铁上人山人海，小丁看看左右前后，居然都是打工的年轻人，大家在你拥我挤的环境中，都埋头看手机，小丁想，自己就和他们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

八

小丁用了两天，把贺年卡写完，按地址都发了出去。这事，就算完成了。厅长也暖暖地对小丁说了谢谢，小丁也有点开心，自己虽然苦点累点，只要厅长满意，就什么都好，在厅长身边干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月。小丁的工作还是不多，每天除了陪厅长去食堂吃饭，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有时候马主任也叫小丁参加一些会议，通常是厅长主持的厅务会议，大张小张小李也参加，四个年轻人都坐在会议室的边边角角，厅长和其他厅领导坐在正八位，处长们坐在厅领导的对面，厅直单位的负责人坐在两边，其他相关人员坐处长们的后排。

小丁刚参加这些会的时候没有经验，一会儿就上厕所，一会儿就上厕所，弄得马主任时不时射来不悦目光，小丁这才发现，会上没有一个人上厕所，没有一个人看手机，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也没有谁像他一样不停地喝水。

正窘迫，忽见厅长向他招手，欲言又止的样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