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生命的最后时日

真诚待你 10581791

　　十二月三日是父亲的忌日，这几天我又禁不住打开相册，一遍遍端详父亲生前的一张张照片，一幕幕回忆父亲在世时对我们的教诲、关爱和与他共同生活中的一件件往事，心情格外沉重。近年尽管我也写了很多父亲生前的故事，抒发对他的怀念之情，可是我始终回避父亲生命最后时日我们兄弟昼夜陪护坚守阶段，那令我一阵阵揪心的经历。虽然我也知道人生都会有生老病死，可是眼看生我养我爱我的至亲一点点衰亡，一天天离自己远去，我的内心像被刀子一刀刀剜着，痛心不已，又无奈无助！这段经历不堪回首，也一直深藏心底，不愿触碰。

父亲以他坚强的毅力与疾病抗争了百余天，历经折磨和苦痛，最终还是在我们的不舍中走了。有人说，时光流逝一切都会淡漠和忘却，可是我们对父亲的思念永远不会泯灭，且与日俱增，父亲最后时日与疾病顽强抗争精神以及他一生做人的准则已成为我们面对生活挑战的力量和源泉！

　　我的父亲是抚顺矿务局的一名高级会计师。生前他为人正直，爱岗敬业，业务精湛，所以离休以后一直没有离岗，还在矿区企业指导财会工作，直至七十三岁高龄才真正回家享受自己的天伦之乐。父亲原来在局机关总要到基层煤矿企业调研指导，有时候星期天也不能休息，工作强度很大，日以继夜的工作使他积劳成疾，五十多岁就患了冠心病、高血压，可是他坚持运动，习练气功，竟然使自己的身体渐渐恢复，始终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没有因病耽误过工作，甚至他在临终病重前只是因为肋骨骨折住了十几天医院。

可是，人生自古谁无死？我的父亲也不例外。在他八十三岁的时候，严重的前列腺病症尿频尿急害的他不敢再去公园散步运动，因为他是一个不会随地应急“方便”的老人，所以只能在家周围转悠；慢慢的缺少活动，他的腰腿时常疼痛不堪，除了在家用频谱仪理疗而外，只能在我家附近散步，身体也力不从心。2002年，父亲做了白内障手术，术后效果也不理想，前列腺增生使得年逾八十的老父亲上一次厕所竟然要十几分钟，甚至二十分钟！父亲的身体日渐衰退。

2003年春天父亲再一次感冒后时有低烧，打了点滴就缓和一下。后来到了7月份竟然发展到脚脖子和小腿肿胀，食欲不佳。7月27日我陪同父亲去矿务局医院做身体全面检查，除了高血压、心脏供血不足，肝囊肿等，也没有发现什么大的问题。但是在他躺下做心电的时候，我发现父亲起来的时候气喘吁吁，感觉到他有较严重的心衰。心电诊断：供血不足，左心室肥大。

回来后我们兄弟几个商量，准备让老爸住院治疗。因为他自己感觉还无大碍，不想住院，当时我正值市里党建工作拉链检查，我们又是这次党建拉链检查的新抚区重点汇报单位，所以老爸最终同意等我忙完这段他再去医院。这样就又耽搁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等到我完成了任务，老爸不再说什么，乖乖地和我们一起去住院诊疗。当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是老爸这辈子最后一次住院，而且这次住院竟然是他生命的落幕和诀别！

　　住院前，父亲的腿肿的连鞋都穿不上，吃饭也总是感觉恶心。可是住院后经过各种仪器检查也没有发现大的问题，于是按照常规消炎、补体等保守治疗。经过近一周的治疗，父亲吃饭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不再恶心，脚也慢慢消肿，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我们都始料不及的事情。本来爸爸的病打青霉素就可以消炎，可是主管医生非要动员我们家属用进口的先锋霉素点滴，说这样好得快，我们当然求之不得父亲能早日康复，没有想到这种药试敏时候一切正常，可是用了一周以后竟然起了严重过敏反应，且来势凶猛，父亲先是前胸后背，随之四肢都起的小红点，很快就联成一片一片，红如血色，奇痒无比，父亲痛苦万分，旧疾未除，却添新病，本来这个时候用国产脱敏药也许会很快转机，结果医生却还是坚持用贵重的进口脱敏药，结果浑身疹子越来越重，且出现烦躁不安等精神症状，后来我查资料才知道这种药对人有这种副作用的，可见当时父亲承受多少不该有的痛苦。事后我知道与我父亲一起也打了这种进口先锋霉素的一位高龄患者，后来也由于用同样的药起同样的疹子先于父亲病故。我们当时很恼怒，本来有国产药为什么用外国药？！想找医生理论，爸爸却劝我们：好好商量解决，医生也不是故意的。我父亲后来用了一段脱敏药依旧无效，浑身遍布红疹，浑身奇痒难熬，昼夜烦躁不安，只好用些止痒药水涂抹缓解表症，医生也无奈让我们自己联系去沈阳治疗，我们没有答应，因为当时父亲的体力状态已经不适合远走劳顿，于是医生经过会诊让我们签字采用大剂量激素治疗，我们当时也不知道大剂量用激素的危害，看到一层层脱皮，痛苦不堪的父亲，为了恢复他的健康，我们无奈签字接受大剂量应用激素，果然，在大剂量激素治疗下，父亲身上的疹子慢慢消退，饮食也日渐好转，身体各方面都在恢复，父亲又开始读报看书，关心国家大事了，我们都很高兴，以为父亲终于渡过一劫，死里逃生。国庆节前父亲竟然奇迹般出院！记得要强的父亲出院下楼时候我们想搀扶他，被他坚决拒绝了，挺起腰身，好像在证明自己身体已经痊愈。

遵照医嘱，出院后我们依旧在给父亲按时服用激素，并按照吩咐，逐渐减量，可是我们发现每当减量的时候父亲身上的疹子就会反复，我们只能天天给他抹那种止痒的药水，减轻他的痛苦，即使这样经受病痛折磨，父亲还是那样刚强，感觉好些就出去散步，坐下来用放大镜看报纸，记得在航天员杨利伟上天的那一刻，2003年10月16日，父亲还坐在床上和我们一起见证了电视中的神舟游天。可是在10月末，由于爸爸的疹子慢慢渗透到内脏、口腔，嗓子由沙哑到后来也说不出话了。身体抵抗力日益低下，在一次哥哥给他擦澡过后又感冒了，随之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咳、痒、痛一起袭来，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直至卧床，进入昏睡阶段，我请来有经验的医生朋友在家保守治疗，维持他的生命；买来制氧机每天给他吸氧。我的一个朋友是个有常年护理经验的护士长，她看到父亲的状态，直爽的告诉我，你父亲的生命不会太久了，你们要早做准备。可是就这样放弃我们不甘心！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们不想再失去父亲！

大约11月中旬，我们又把父亲送到另外一家大医院抢救，经过仔细检查会诊父亲的病很重，除了肺内感染还有各脏器的衰竭，我们也只是尽孝心，有一份希望尽十分努力了。考虑到哥哥也年纪大了，我和弟弟轮流值夜班，让哥哥值白班，我下夜班也常常陪哥哥半天，因为我多少懂一点医道和诊脉，我知道父亲哪里难受，该吃什么药，所以父亲也不愿意我走。父亲的胃肠功能不好，总是便秘，所以一般也是由我来处理。父亲慢慢肺内感染渐好，也不咳了，外面的疹子也逐日消退。我们每天给他翻身，喂他吃饭，他也不再昏睡，能与我们用嗓音做简单交流，甚至在我给女儿打电话的时候，父亲也接过去嘱咐孙女要“好好学习”。当我们再次以为父亲的病有了转机的时候，却又被雷霆一击使得我们瞬间崩溃，老爸又被检查出严重甲减，而且低到了极限，身体温度始终在35度，医生说这是脏器衰竭的严重表现，使我们的短暂希望又瞬间跌入低谷。我们的心情随着父亲病情的变化上下起伏。千方百计抢救父亲是我们当时最大的心愿和祈求。

　　面对来势汹汹的疾病，父亲表现得十分顽强。清醒时候总是让我们扶他走走，病情好些他就要报纸看，住院期间依旧坚持看报学习。记得第一次出院我们要搀扶他下楼，他坚持自己走下楼梯，不让我们搀扶，昂首挺胸，完全不像一个大病初愈的老人。多少年以后想到当时情景我总是感觉有一种激情在心头涌动，有一种力量激励我砥砺前行。

父亲是一个坚强的人，浑身难受，翻来覆去，很少哼一声。过敏性皮疹已经渗透到他的内脏，嗓子说不出话，总是昏睡。可是他始终淡定对待疾病，只要能够活动，他就坐在椅子上，一面看书，一面梳头，一副自如的神态让亲人安心。

　　说心里话，那段时间我们的心情都感觉抑郁了，因为如果亲人的病越护理越渐好，你再累再苦也不觉得，做儿女的这就是报恩，养儿防老不就是在老人这个时候义不容辞的奉献吗？但是当你已经知道将自己养大，陪伴自己一生的父亲行将与自己渐行渐远，终将离去，那种心情万分焦虑，备受煎熬。我们甚至愿意为父亲承受一些痛苦，做出最大的牺牲，来挽救他的生命，可是人生中有的事情可以替代，唯有健康不能替代！累且痛着，咬牙忍受，兄弟一起担当，不忍心看父亲受到病痛折磨，期待的父亲康复奇迹又已渺茫，这就是我们当时的心态！我们兄弟几个每天都在交接记录上详细记录父亲的脉率、血压、睡眠等状态，看到父亲微小的恢复都感觉轻松快乐，看到父亲病情恶化反复就焦虑不安。为了防止父亲长期卧床生褥疮，我们买来泳圈给他垫在臀部，每天给他精心擦洗身子和用酒精棉清理口腔。

父亲的人格力量始终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弥留之际的几件事情我至今还铭记在心。一次当护士打点滴不小心把血管扎露，整个小胳膊都肿了，弟弟很生气要找她算账，可是被父亲制止了，他说，她是孩子，都不容易，不要找了，算了吧；还有当他感觉自己可能会不久人世，把我们兄弟找到一起，手指我，从嗓子里发出微微的沙哑声音，对哥哥和弟弟说：他孩子多，负担重，你们要多帮助他；还有一次我单独和父亲在一起，我一面为他摸脉一面鼓励和劝慰他，他也立即响应我的鼓励，攥着拳头说：100岁！100岁！表达自己与疾病作斗争的信心和斗志！我偷偷转过身子，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唉！我的老父亲呀，我理解你的心情，也明白你的不舍。我的父亲，那些日子里，我也曾多少次在不眠之夜里做过很多假设：假如我们当初就坚持不用进口先锋霉素，只用青霉素；假如你没有第一次入院的打针过敏；假如你不是后来的肺内感染；假如你在后来没有脏器衰竭和严重甲减；假如当初我们直接去沈阳治疗；假如现在的医院不是以药养医、过度治疗，也许您真的能活到100岁！可是人生不是彩排，都是现场直播，没有更多的假如！人生谁又能逃脱生老病死？新陈代谢这是宇宙间不可抗拒的规律，“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几天之后，2003年12月3日晚上19点，你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你万般牵挂，千般不舍的亲人！当值班医生抢救未果告知我们父亲已经病故，尽管我们早有准备，我们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父亲遭罪，可是我们还是悲痛万分，不可接受这个生养我们，抚育我们的老父亲永远地离开我们，我们瞬间万念俱灰，心如刀绞！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愿这只是一场噩梦！此刻我们明明知道父亲是脏器衰竭而故，已经没有复生的希望，我和弟弟还是不甘心的为父亲做了十几分钟很不规范的人工呼吸，难以接受他真的离去。望着安详而去的老父亲的面容，我们已经泪流满面！陪伴父亲四个多月的煎熬苦楚以及与父亲的依依惜别之情一下子全部化作婆娑的泪水倾泄而出。今生我们再没有父亲呵护关爱，唯有在梦中还能与父亲相见！倘若真有来生，我们还愿再做一次父亲的儿子！

　　父爱如山，情深似海。父亲，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真的走得艰辛和痛苦！我们天天伴随，感同身受！父亲，您把我们养大，我们陪您到老，这是我们发自内心的承诺。能在你生命的最后时日朝夕陪伴你，照顾你，温暖你，我们心甘情愿，没有留下任何遗憾。父亲，请您相信，您的儿子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我们会像您一样走好人生漫漫路，善良为怀做好人；我们愿像您一样活到老，学到老，终身学习不服老；我们定像您一样坦坦荡荡笑对人生，清清白白做人做事！父亲，您在病重弥留之际对疾病斗争的顽强意志和对人对事的宽容精神我们一直铭记在心，并已成为您的儿孙们的精神财富，犹如明灯高悬，指引和照亮我们前进的道路！

父亲啊，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父亲生前我们全家在一起其乐融融合影留念。这是我们全家与父亲最后的一次合影。

父亲生前最关心孙女平学习，经常勉励她学有所成，报效国家。孙女没有辜负爷爷的厚望，勤奋学习，成为北大博士生。

　　父亲八十岁大寿时候，三个孙女一起给爷爷敬酒祝寿。祝福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是父亲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即出院在家期间（2003年10月）还在坚持学习。

10月末感冒引起严重肺炎再次入院后终不治。享年85岁。

　　枫叶片片寄深情，父爱如山伴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