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李庄

子萱

宜宾李庄，儿子早年讲学中即知晓。深深震撼于儿子讲到林徽因先生住此时与幼子梁从诫的一段对话：“妈妈，日本人打过来怎么办？”“我家门前不是还有一条江吗！”这让我对这个集美貌才情于一身却如此忠肝义胆的女诗人、建筑大师更加崇敬。瞻仰大师遗迹、拜谒李庄之念于兹久萦于心。2017年4月，随书院师生游学宜宾，然时有未足四岁孙儿随行，分心太多，只留下营造社旧址及滨江路粗略印象。甲辰龙年，与诗友再临李庄，四天游览，对这个中国抗战时期四大文化中心之一的李庄有了深刻认识，既饱览了李庄的古朴秀美，更受到一次心灵洗礼，诸多感触汇成了这篇《拜谒李庄》。 一、李庄古街巷 2024年11月26日，乘大巴车四个多小时抵达李庄。在品尝了李庄著名的“三白”——白肉、白糕、白酒后，带着崇敬，携着期待，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对这个历史文化悠久、被誉为“万里长江第一古镇，大师学者第二故乡”的千年李庄的探秘和寻访。出民宿不远，穿过一个刻有“石燕”字样的石门，迎面便是不太宽也不太长的李庄正街。街两旁排列着旧式青瓦木门平房，像唱着一首首古老的民谣迎接着四方游客。平房内各家屋檐下或屋内出售着久违了的各种手工制作土特产：白糕、黄糕、阴米、咸菜、橘饼、冬瓜糖、还有食店内诱人的燃面和店外展示桌上迎风轻飘的薄薄白肉。 　　天色灰蒙的初冬午后，走在这青石铺就、游人稀疏、氤氲着浓浓古意的老街，似乎穿越回到了难以忘却的上世纪五十年代。而当我们转入正街左侧那条悠长而寂寥的席子巷，天空适时地飘起细雨，戴望舒先生著名的《雨巷》在李庄不期而遇，那美景、美情、美意着实令人沦陷。席子巷幽深细长，是一条仅能望到“一线天”的小巷。巷里全是光滑、规整的青石板路，两边是木结构穿逗小青瓦一楼一底民居，民居门楣上斗笠形状的竹灯自成一景。而每家门前颇具特色的旧式“腰门”，让我总想越过腰门一探屋内究竟。席子巷太美，几天里我多次亲近过它，总想多摄入它那悠悠古韵。巷子尽头那家小小的“李庄古镇书屋”也几番流连，书屋有点墨水、又有点自吹的七十六岁老板与这书屋为席子巷平添雅趣。 小巷民居中的腰门 　　出得席子巷来到羊街，这又是一条小巷，优秀历史建筑文昌宫就在巷子端头，只是大门紧闭。文昌宫外观虽有些破旧，但其石雕木门、飞檐翘角仍保留着它昔日的气派。羊街两边是不少颇具川南民居特色的四合小宅院，小院石门坊上刻有或家训或写景或抒怀的对联，很令人玩味。抗战时期这些民居里曾住过好几位名人。透过紧锁的门缝，似可依稀窥探到其旧时模样。羊街往上走，有一条水井街，罕见的双眼古井静静坐卧街口，无声地述说着过去的岁月。像这样保留完好的民清时期古街巷古建筑李庄还有不少，短短的几天我无法尽往，但其古老的街巷已深入脑海，令我久久眷恋。 二、李庄古宫庙 九宫十八庙在旧中国县县必设，而一千多年前的李庄作为多个郡县的治所已有四百多年历史，因而这里曾经九宫十八庙俱全，至今依然还保留着旋螺殿、禹王宫、祖师殿、东岳庙、南华宫、文昌宫、天上宫，张家祠等明清建筑。当我走进这些宫庙，不仅被它们独特的工艺、精美的石雕吸引，更被抗日战争期间在这些古宫庙里发生的故事所感动，多次禁不住泪盈双目。 　　建于清光绪十一年的禹王宫，如今的慧光寺，山门恢宏大气，门前大树蓊郁。抗战期间，同济大学校本部即迁设于此。甫进大门便看见十多根大圆木柱撑起那保留完好的古戏台。一九四二年五月，为庆祝同济大学三十五周年校庆，这戏台上曾上演过曹禺先生的著名话剧《雷雨》和《日出》。顾不得干涉，我迅速登上戏台，居高临下望着对面大殿上挂的《万世永赖》牌匾不禁思绪万千。在烽火连天的岁月，李庄当年那批以罗南陔为首的有见地、有担当的士绅们，发出“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给”的十六字电文迎来了辗转多地的同大师生及其他国家机关。当时面积还不到一平方公里的李庄腾出庙宇、祠堂充作教室、宿舍，甚至举家搬迁，把私宅腾出来供学者们居住。就这样，常住人口仅3000余人的李庄接济了学者、师生共1.2万余人。这是怎样一种精神！这是怎样一个民族！这怎不令我热泪盈眶！李庄发生的许多故事催我不断去追寻那过往的历史。慧光寺里被梁思成先生誉为李庄四绝的九龙碑，也未留住我的脚步。 十六字电文 那些远去的士绅们 禹王宫里四绝之九龙碑 　　当年的祖师殿，是抗战时同济医科大学医学院旧址，在席子巷左转不远处。而穿出羊街，在滨江路上的东岳庙，广福街上的南华宫，当年就分别是同济大学的工学院和理学院。这些多为两进四合院的宫庙建筑精美、保存完好。虽然那天已夜色苍茫，我仍马不停蹄地赶到这些地方，参观了其间展出的教具、教学场景、实验器具、泛黄的书籍、多样科研成果等。这些真实地还原了当年情景的展出，让我深切感受到同大师生们在炮火纷飞的年代依然奋发学习研究的热情。站在各位名人大师像前，看着他们在艰苦环境中做出的卓越贡献，我不由肃立良久，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向这些祖国的文化脊梁们深深致敬。 医学院泛黄的书籍手稿 曾在李庄学习过的吴孟超院士 星耀中华——太空上有以吴孟超名字命名的小行星 保留完好的东岳庙工学院旧址夜景 东岳庙内 童第周先生讲课展室 工学院图书室 工学院实验室 未开放的理学院旧址 　　滨江路上的张家祠也是一座保留完好的清代建筑，它曾经是国立中央博物院储备处旧址，现在是中国李庄抗战文化陈列馆。主馆门上挂着的“中国文化的折射点，民族精神的涵养地”牌匾充分道出了李庄在抗战时期的非凡贡献。为参观它，我三次造访。第一次去已关门，只见其外观，第二次去刚五点过几分，又已关门。不顾保安阻拦，我推门而入，闯进去匆匆一览。第三次才算完整参观。在这里有贴着封条装运文物的一个个木箱，尽管流离搬迁，博物馆的馆藏竟一件未丢失！博物馆工作人员精心绘制图文并茂的文物卡片让我看到他们对待工作的一丝不苟。当听到当年李庄士绅们为让同济大学等迁入李庄时慷慨激昂的书信诵读及知晓了其中几位士绅后来的遭遇，彼时的感动与震撼令我完全无法自已。这里还有李庄四绝之一的木雕祥云百鹤窗。透过屋内灯光，那栩栩如生的仙鹤与动感十足的祥云让人好佩服当年那些能工巧匠。走出张家祠，在一条新旧房屋并立的小街上，一座民国二十八年“南溪县李庄镇机关法团暨全体公民”为抗战阵亡将士所树的纪念碑肃立街头，让我不由对抗战中牺牲的英烈与淳朴的李庄人民肃然起敬。 正中院落即中国李庄抗战文化陈列馆。门两旁悬挂“中国文化的折射点，民族精神的涵养地”牌匾。 李庄士绅联合签名的信件 当年装运文物的木箱 中央博物院的文物卡片 左厢房为民盟展馆——当年住李庄的许多学者皆为民盟会员 右厢房廉洁文化展馆门上对联：百年家园礼贤大义千年长江绵延风骨 张家祠里四绝之一的百鹤窗 　　李庄现存的宫庙还有不少，长江边的魁星阁也是四绝之一。只惜原楼在文革中拆除，现在的魁星阁一九九八年重建，但再没有曾经那精美的木质结构。玉佛寺即过去的天上宫也保存完好。它与慧光寺很像，也有精美的石雕，也有二进四合院和一个古戏台，在这里我第一次了解了佛教五色旗的来历和意义。而四绝之首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旋螺殿为全木斗拱结构，整个建筑不用一颗铁钉，虽曾去过，仍想再睹其芳容。因距镇上较远，最后一天我甚至说服当地派出所民警送我到2.5公里外的石牛山。殿虽未开放，我仍探首缝中观看，并围着旋螺殿转了一圈，了却了我的心愿。 四绝之长江边上的奎星阁 玉佛寺，左边挂的即佛教五色旗 全国重点文物四绝之旋螺殿 透过窗花缝拍到旋螺殿的里观及绕殿一圈所拍的外景 三、中国营造学社旧址 中国营造学社，虽然只存在十五年，却在中国古代建筑史研究中作出了重大贡献。其在李庄的旧址，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面对现实苦难依然心怀家国天下的缩影。这里也是梁思成和林徽因曾住过六年的家，是我来李庄心心念念想要拜谒之处。该旧址在李庄月亮田内，当年我来时这里还是一大片农田，如今已打造成一个古色古香的漂亮景区。建有抗战文化博物馆、中国营造学社陈列馆等。景区里仿古建筑林立，小桥流水，青瓦石墙，残荷听雨，一到夜晚更是灯光璀璨，如入仙境。然而这些都无法让我不尽快奔向那所农家小院。 李庄文化抗战博物馆 中国营造学社陈列馆 　　怀着朝圣般的虔诚，我再次来到旧址。这是一个农家四合院，进门后先是一片菜地，是营造社当年养鸡种菜解决生活困难自给自足的地方。菜地后面是一排厢房，隔成一个个小房间，营造社40多名成员就在这个只有349平米的小院里工作栖息。这里有梁思成和刘敦桢的办公室，有营造社绘图室，还有林徽因母亲和儿女的卧室及他们一家人的厨房饭厅等。但最吸引我的还是梁林伉俪简朴文雅的卧室以及他们的书信、手稿，林徽因的字画都很漂亮。卧室还原了林徽因卧病在床时房间的陈设，让人不由想起她身患肺病时躺在屋中间病床上羸弱的模样。想到即使病成那样，她还在为他们共同的事业、丈夫的著作查阅资料，校阅书稿，还执笔写了第七章，我的心不禁一阵阵疼痛。在李庄的六年，梁思成完成了《中国建筑史》、《图像中国建设史》等恢宏著作。 营造学社旧址曾经的模样（源于网络） 梁林家的厨房及母亲儿女卧室 梁思成林徽因卧室 梁思成刘敦桢办公室 营造学社绘图室 也来模拟当时情景 墙上对联为营造学社创始人朱启矜撰 　　当时，二位大师生活十分窘迫，梁思成为给林徽因增加一点营养，卖掉了他珍贵的怀表和金笔换来两条小鱼，回家时，他还幽默地对林徽因说：“把这派克笔清炖了吧，这块金表拿来红烧”。1942年底，美国学者费正清夫妇到李庄探望梁林。回到美国后，他们多次来信劝林徽因去美国治病和工作，林徽因给费正清回信中说：“我的祖国正在灾难中，我不能离开她，假如我必须死在刺刀或炸弹下，我要死在祖国的土地上。”林徽因，我心目中的女神，梁思成，中国近代建筑之父，你们是我最憬崇的先贤，请接受我对你们的顶礼膜拜，你们的贡献和英名将永远铭记史册。 林徽因给女儿的漫画 林徽因写给女儿的信 林徽因手迹 四、尾声 李庄，这个长江第一古镇值得书写之处还有很多，如滨江路上的东岳庙同济纪念碑广场，长江边李庄中学那偌大的沿江灯光球场，镇上多处可见的老酒厂、几乎摆满各条街的白糕店、小街上晾晒的阴米、自家屋门口挤压的桔饼，颇有地方特色的竹器小店，还有那薄如蝉翼的大片白肉，无不让我感受到李庄人对传统传承的良苦用心，这正是那么多古建古街古巷得以保留至今的重要原因。本文已太长，就让我用照片展现它们吧。 东岳庙同济纪念碑广场 李庄中学灯光球场 街头晾晒的阴米 传统手工竹器店 众多的酒厂 自制橘饼 引人垂涎的白肉 　　站在孕育李庄古镇的长江边上，看着滚滚东逝的江水，《三国演义》电视剧中那首以杨升庵临江仙词谱曲的歌不由在心头响起，就让我以该词的上阕结束本文吧：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子萱完稿于游李庄返蓉后第五日2024年12月4日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