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码头少年</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作者 朱军</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div><br data-filtered="filtered"> 在漠漠水乡,不仅有惯看秋月的老人,有意气风发的青年和中年,更有怀揣梦想的翩翩少年,他们一茬接着一茬,健步而来,悠悠而去,让水乡码头的世界喧腾而热烈,成为热辣辣的人世,成为充满希望的世界,也成为你我难以忘怀和舍弃的天地。对此,你要是从岁月的长河里手搭凉棚看过去,真的是生生不息,难以穷尽。<div><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最早的少年,应该是跟着父母从遥远的他乡牵连而来的少年。那一茬少年如今有的还健在,大多数已经离世,他们和她们,如同火种撒下,撒豆成兵,一路勃发,成为天地中坚实的基础。那会儿,他们由于各种偶然的因素抑或难以避免的缘故离开老家,来到码头,在庵棚中安身,在草屋里安居,在瓦房中形成椽接瓦连的世界。这些小孩子,他们的父母,乃至父母的上一辈人当然也有过少年时光,但是他们的面容都已模糊,他们的行迹难以考据,于是只有略过去了。他们的孩子,第一代的少年们,在日子的波澜中安居一隅,渐渐长出胡须,渐渐有了肌肉,有了突出的喉结和男子汉的身姿,成为水手吃水上饭,来往于长河之上,行走于江湖之间,成为一户户的当家人。那些女孩子们,成为少女,成为妙龄,也成为妻子和母亲,拉扯一家家人,将无数的寻常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之后,他们和她们老去,消失在岁月的深处,成为传说或者没有传说。他们和她们的身后,是春夏秋冬,是四季轮回,是阴晴雨雪,是一家一户的操持,是一抹抹的烟火气,还有另一批少年。</div><div><br data-filtered="filtered"> 那当中,你先是看到周家少年、李家少年、杨家少年和曹家少年,还有张家少年,也在其中渐次出没。他们是具有代表性的一代少年,是从码头船运转为农耕的衔接者,是不无血性的少年,他们长成青年,有看点,也有悲怆。相对地说,周家少年在码头的烟尘之中,老大和老二,老三和老四,还有老五,都在老街长大;他们走进学堂,又走出学堂,成为耕耘土地的又一代人,在晨光和暮色中一天天度过各自的日子。后来,周家人有的去当兵,有的开拖拉机,还有的有了商店,最不济的,也有小小的作坊;机缘好的,还当了码头某村民小组的组长,也就是从前的生产队长,一年一年地带着大伙吃饭干活,干活吃饭,身影中渐渐地没有了少年的单薄。周家的少年中,还有的投机取巧,模仿别人的字体签过冒领拉车补助资金的批条,被“法办”过,五年之后出来,溺爱他的老父亲已经去世,他独守苍茫,重新开始又一轮日子。</div><div><br data-filtered="filtered"></div><div> 那后来垂暮着的心里,是不是还记得他少年的孟浪?周家少年中,还有一个叫虎儿的娃娃,在码头长大,去省城学习,有精通建筑核算和财务的优势,参与过码头第一家建筑企业“江南建司”的筹建,运行几十年,成为江南艺苑房地产集团的重要发起人之一,与另一个徐老板共同扛起大旗,干项目,聚资金,还办起在省内外颇有影响的龙岗学校,这些年一路飙升,跃居全省民办学校的前列。如今,要进龙岗上学还不是那么容易呢!这个周家少年当然也苍老着,不过他喜欢旅游,一年当中有一半时间在新疆乃至境外旅游,过得十分自在。他的儿女也长大,告别少年时光,开始又一轮创业。在码头,李家少年在长堤上飞奔,领略晨光暮色,东边的日出,西天的落日,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上学,后来去当学徒,有的学了建筑,有的学管道安装,成为他们的看家本领。其中的两个少年,后来还爱上二胡和口琴,参加码头的文艺演出队,和学校的朱老师成为忘年交,平时各忙的,稍稍闲下来就相约在一块儿,用琴弦与口琴,满足着各自的艺术爱好,在自己的梦中穿行,还在有一年参加南郑县文艺调演,登台入室,在千百人观看的大舞台一展技艺,赢得人们的掌声。他们在一块儿吃元宵,在一起互相喝彩,很是惬意。只是一年一年中,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舍弃自己的文艺爱好。李家的一个后生去江北安装管道,几年里挣了钱;还有的在水乡搞建筑,没有成大的气候,却有殷实的生活来源,娶妻生子,过得不赖。那个朱老师,则渐渐地老了,身影远去,化成一抹记忆。相比而言,杨家的少年是亲兄弟,在一块儿找猪草,也在一块说笑,后来“一头沉”的父亲把老大安排去了五金公司,弟弟留在码头之地,也同样结婚成家。哥哥风光过,弟弟羡慕过,后来哥哥的五金公司破产,弟弟在码头水乡过得不错,兄弟之间的境况倒过来,成为令人唏嘘的家景。</div><div><br data-filtered="filtered"></div><div> 再之后,弟弟过早地去世了,哥哥成为赡养父母的唯一力量,不过时日漫漫,也还算过得不赖。随着父母的去世,这个曾经的少年渐渐地成为一片迷蒙的碎影。那一户曹家的少年师兄弟三个,老大实诚,在种地中过了一生;老二也种地,曾经在码头之地凭着划甘蔗的技艺赢得满堂彩;还参与过惩恶扬善,搭过群架,进过“里面”,但没有服输。这个曹家老二,凭着某种灵气后来学会酿酒,在他乡的好几个地方,比如武乡,比如留坝,都酿造出很好喝的散酒,还深知社会礼仪和规矩,很受人看好。曹家老二的后来岁月,与他早年的少年时光差异很大,可他的行走之中是不是还有少年的赤子之心呢?这就只有走近他们,才可能看得清楚。他的弟弟曹家老三,在烟厂工作,默默无闻,踏踏实实,几十年过去,现在老了没有呢?你曾经在一篇《曹家兄弟》的小说中写过他们,当然是虚构的,可主要的生存基础还是写实的,那么他们的少年时光和后来的日子,就存留在文本中吧!码头的那一代少年中,张德兴是和你的父亲走得最近的一个,他们因为音乐而结缘,父亲拉小提琴,演奏脚踏风琴,张德兴则喜欢吹笛子,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他是木匠,给你的家里做过柜子。不干木匠活儿的时候,张德兴站在长堤吹笛子,戴了军帽,神态如仪,很有美感。他后来在他老父亲的催逼中告别笛子,去当木匠,还当过码头村民小组的企业监事会代表,为歌舞厅演奏过,干过音响师的行当。他的媳妇很贤惠,他有两个儿子,都养大成人。一个当了兵,另一个在码头开农用车。</div><div><br data-filtered="filtered"></div><div> 在他接近六十岁的时候,糖尿病袭击了他,他没有财力治疗,也坚持不去喝药,这样就慢慢地不行了,在刚满六十岁的时候,一声叹息离开这个世界,把妻儿留了下来,显得不无悲怆。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但愿他在天国一路走好。</div> 那当中,你看到王二牛、韩牛儿、朱汉娃、胡平儿这一茬少年,他们自成一体,他们不畏强暴,还有义气干练,都在其中。这一茬少年比你所在的这一拨少年要早一茬,也更加灵气活现。他们在特定的时代活跃在水乡码头,可以看作是英俊少年,也渐渐地成长为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一代青年。这当中,王二牛是个核心人物,在码头水乡属于娃娃头的地位,他以他的仁义与独特魅力吸引着韩牛儿、朱汉娃和胡平儿,使得他们没有理由地围绕在他的身边。其实王二牛是一个瘦精精的少年,个头不高,目光明亮,脑袋灵光。高兴的时候,他们一起出入码头,在一起讲故事说笑话,说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不高兴的时候只要王二牛说一声“避”,就是滚开的意思,马上就有外围人被驱逐,而且不被伙伴们同情。要是王二牛吹一声口哨,马上就有韩牛儿和朱汉娃从老街的不同瓦檐下出现,聚集在他的周围;不多时,胡平儿也从一个地方悠悠地出来。他们不一定在一个班上学,但是同一个年级,都在油坊中学,放学了,他们聚集在码头的一个角落,或者藏在生产队的草垛后面,极其私密地说话,很是哥儿们。那几年,汉江北面时不时有几个少年到江南找事,而且携带着三轮刮刀和木棒,来势汹汹;常常在江南驻军放映露天电影的时候出现,欺负一两个少年之后呼啸而去,来得快,走得快,经常让江南的少年吃亏。这时候,王二牛出头了,他说兄弟们,我们江南的码头人不能让人欺负,谁要是有种,就跟着我来教训他们。对此,韩牛儿和朱汉娃都积极响应,胡平儿也表示赞成。那么此后的深夜里,就有了王二牛带领的少年分队,与江北的那些家伙有了约定和见面。也不知道谁的主意,王二牛的兄弟们很快就有了一根钢丝鞭,是用什么废弃的材料做成的,有个木头把子,还有带着红穗子的尾巴,若是沾了水,抽在对方身上还真是厉害。于是,这一个业余的少年分队就出现在江南一边,他们甚至约定在汉江大桥的中间会面,最好是协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是主席说的,颠扑不破!对此,胡平儿说,赢得了王二牛的赞成,弟兄们也都表示同意。那么在那些春夏的夜晚,王二牛和他的兄弟们,带着钢丝鞭,出现在大桥上,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他们吹着口哨,很是洒脱。江北的人呢,果然来过几次,还在桥上短兵相接地干过仗。据后来的人说,当江北的少年拿出三轮刮刀和木棍的时候,这一边的钢丝鞭已经飞快地把那些家什抽落在地,没有派上用场;而江南这边,还居然仁慈地不再动手,让他们不再南犯。这果然起了作用,当然也有个别的江北少年过来行窃,被人抓住,狠狠地揍一顿,那个叫张平娃的少年还被剁过手指,以示惩戒。此后,江南江北果然安静很长时间,秩序好多了。那之后,王二牛和他的弟兄们虽说关系还是不错,但毕竟都在成长,各有自己的行走轨迹,后来王二牛当队长,韩牛儿去开农用车,朱汉娃成为管道工,胡平儿则成了一个公社的团干,一路远行,有了不同的运程。几十年之后,韩牛儿过早去世,朱汉娃一身沧桑,也走向老境;胡平儿则一身疲惫,在远方栖息。那么,这一茬码头的少年,就成了故事,还有传说。<div><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这当中,你还看到刘家兄弟、李刚兄弟、王家少年,也看到朱家少年,至于史家少年也在其中。这当中,史家少年是两兄弟,老大史跃进善于讲故事,老二史小进是跟屁虫,往往是我们在老窑背后蹲着等待搞白菜萝卜的时候,史老大就开始讲起史更新拼刺刀的故事,讲得很是投入,也很是动情;后来才知道那是刘流长篇小说《烈火金刚》中的情节,那些暮色苍茫,那些神奇向往,对我们都是莫大的吸引。后来,史跃进去了一个单位,史小进也去了一个单位,只是老大十多年之后有了病,回家休养;他的父亲虽说是医生,可史老大还是每况愈下,这可能与他不相信医学,也不服用药物有关,他的性格倔强,于是就一年年地不行了,活到五十来岁,就提前走了。老二一直在单位,忙这忙那,身体不错,一直到了现在;他完成了给父母亲养老送终的重任,日子过得不赖。王家少年和李家少年是客居老街的少年,属于居民户口,但总是参与当地码头少年的活动,一起下河坝,一起打猪草、捡柴禾,一起听故事,也在水乡上学。他们之后离开,渐渐地没有消息。你在小说《深河》中写到了他们,当然只是少年时光。和他们一块儿出现在小说里面的还有刘家少年和朱家少年。刘家少年也是两弟兄,老大刘元忠,小名干娃;老二刘远军,小名唤平,他们都从艰难的时日穿越过来,老大是手艺人,小富即安;老二有些心劲,从村民小组的组长到码头村的村主任,一路走来,还干过建筑队的项目经理,如今在社区书记的岗位上已经多年了。他的事业,他的人缘,他的家境,都很不错;女儿上了师范学院后教书,儿子在福州读大学,媳妇对他如小鸟依人。他有过顿挫,但总的走势是一路上扬,而今在有他的社区事业,还有汉王驿站的实业。他的哥哥开了浴池,也很殷实。相比而言,朱家少年要贫寒一些,但是能读书,兄弟们在学校很适宜,一路读书而来,几十年过去也是一身风尘,走到了退休。想当年,刘家少年和你,你和刘家少年,还有王家少年与李家少年,一块儿下河洗澡,在水里“端鱼”,皮肤晒黑,身心雀跃,不无欢喜。想当年,你们一块儿在大水之后在河边捞虾,脚步凌乱,身心欢快,不亦快哉!想当年,刘家少年和朱家少年,还有王家少年与李家少年,某年在汉江落水,是王二牛的各个王贵生把你们救上来,否则早就喂了龙王,没有了后续的故事。在《深河》中,你展开笔墨书写了这些,可以说是家乡故事,也是生命的记忆。<div><br data-filtered="filtered"> 应该说,王二牛那一代少年和刘家少年那一代,都是跨越上个世纪八90年代乃至新世纪的一代青年,浪迹过,苦读过,走上各自的岗位,有着各自的命运,也有着少年行走的记忆。你们文化不一定很高,但是生活的阅历不一定很少,对头顶的鸽群和飞鸟,也有着一定的注目,还有了解······<br data-filtered="filtered"></div></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div><br data-filtered="filtered"> 那之后,当然还有少年,只是距离渐渐地远了,他们和她们看不到你,你也看不到他们和她们,一片迷茫之中,码头远去,江声远去,古树远去,天和地依然如穹隆,似幽梦,蝴蝶在飞,蜜蜂在飞,人间的喧嚣在聚散,也在沉寂。少年们从襁褓中站起来,到人海深处,参与这世界的清波或者浊流,潮涨潮落,缘聚缘散,一切在汇合起来,也在分化开来,你的故乡,许多人的故乡,都有了悲喜交集的呈现。这当中,新兴的一拨拨少年,没有衣食之忧,没有体力劳作,也没有和日光、月光乃至水乡大自然的亲近。这当中,他们走进学校,功课越来越多,书包越来越重,与燕子和鹭鸶对话的时候少,与鸽子走近的时候少,跟岸草说话的时候也就自然不多。他们走出学校,自谋职业,成为打工者,也成为小老板。他们的身上,他们的心里,也有了另一种担子,同样沉甸甸的。这时候,你对于后面的码头少年,不知道是一种欣喜,还是一种隐隐的悲怆?不知道是一种觉醒,还是一种迷茫?幸与不幸,进和退,都很难说了。<div><br data-filtered="filtered"> 那么,你和你的伙伴有你们的记忆,后面的少年一茬又一茬,也有他们和她们的记忆,心事各异,时光有别,日子和岁月,也自然有些差异,这一切,慢慢地模糊,渐渐地消散,码头和故乡,也成为过往了。<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朱军 2024,12,4,写讫于天音阁)<br data-filtered="filtered"></div> 【作者简介】朱军,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任汉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现居汉中。已出版散文集、小说集及诗集等文学专集57部,共1350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