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之死

孟澄海

琼瑶之死

琼瑶死了，死于二零二四年寒冬。那一片出自《诗经》的美玉，终于碎落，尘归尘，土归土，成为苍茫的生命废墟。据报道，她活了八十六岁，在历经人世的风霜雨雪后，平静地自我了结，翩然飞进了另一片童话星空。

媒体上是铺天盖地的怀念文章，在这个物欲横流、喧嚣嘈杂的时代，人们似乎突然又记起了那个并不遥远的时代，有了一种念想与感动，于是纷纷转过身去，把目光投向一个渐走渐远的女性作家，凝视着她美丽孱弱的背影，寻找一种朦胧记忆，藉此怀念远去的岁月。

有人曾经说，琼瑶是中国言情小说的开山鼻祖，是她，通过一阕阕诗一般的文字，把人间爱情演绎到了极至。痴情。纯情。真情。苦情。风雨情。烟火情。相思情。断肠情。生死情……笔下的男女人物个个灵秀聪明，坚毅执着，冰雪肝肠，心灵高洁，为了爱情，可以痴，可以病，可以傻，甚至可以死，可以赴汤蹈火。但那种爱情又没有肉体的羁绊与纠缠，没有欲火的炙烤和吞噬，叫人想起水中的白莲，想起荒野的小河，想起远离世俗的云朵和星斗，至纯至清，安静、绝美、纤尘不染、玉壶冰心……

在远去的八九十年代，可以说，只要是读书识字的人，没有谁不读琼瑶的小说，不看那些由小说改编的电视剧。《还珠格格》、《在水一方》、《情深深雨蒙蒙》、《一帘幽梦》……女男主人公大多接受过高等教育且事业有成，既有英雄气度、刚毅坚强，又不失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既俊朗潇洒、精明能干，又博学多才、唯爱至上。而女主人公则如花美眷、眼波流转、妩媚娇柔、冰清玉洁、楚楚动人、清丽脱俗，富有粉红的幻想，充满青涩的气息。琼瑶有言：我的小说是假的，但内心的梦是真的。人们就是在这种亦真亦假、如梦如幻的艺术世界里徜徉，安顿着自己的青春爱情。

最令人感怀的是，琼瑶的小说，深受古典诗词的浸润，每一篇作品的题目都来自古典诗歌，语言鸟月朦胧，意境一帘幽梦。读她的小说，就是读一首首哀婉凄丽的唐诗宋词。在那个意识形态话语充斥每个角落的时代，人们似乎又找到了另一种语言，它委婉而深情，洁净又意味深长，就像天上人语，那种神性的特质直抵灵魂深处。

琼瑶亡故之后，很多人都哀叹不已，在表达深深的婉惜，认为她这样的作家，完全可以颐养天年，活到寿终正寝，没必要自我了结生命。其实，从此岸到彼岸，每个人都有舍弃肉身、遥渡灵魂的方式，自杀不必提倡，苟活难道就值得称颂？人至耄耋，身体几近衰朽、破败，病痛折磨，久困床榻，选择一种方式逃离痛苦，给生命留下最后的高贵与尊严，这种死法也无可厚非。

三毛死了，金庸死了，现在琼瑶也死了。他们的死不仅仅是肉体的坍塌和寂灭，也代表了侠义精神和清纯爱情的时代结束，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最终落幕。唯书中的爱情可以祭奠，留下无限苍茫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