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鹏祥的美篇

索鹏祥

　　老卢不但有名，还有字和号，传说那字和号大有讲究，既充满人文热度，又具有一种美学等级。但我没有细去打听，毕竟有字有号的人现在很少了。

我知道老卢家里有很多书，成排成排的，一叠一叠的从房子的地表一直排到顶棚，他的家像个大图书馆。老卢就自称，全市没有哪一个人的藏书能超过他！但听的人很不以为然，说书多有什么用？现在比的是谁钱多！你书多没见人选你去当人大代表？老卢笑笑不答。

老卢的书虽多，却决不外借，原因是借书的人只借不还，弄得老卢的书架上缺了很多重要的版本，心痛得像摘了他的心肝宝贝似的难受。藏书人都知道版本的重要和珍贵，老卢更注重各种书籍的版本收藏。

老卢是文人，却“同不失正，贞不绝俗”，没有儒生的那种酸臭劲。因为读书多，记性好，天文地理，古今传奇，谚语典故，四书五经，三教九流，断章野史，医药典章，肘后备急……便全都知晓。因此，见什么人便能说出什么话，遇什么场合便能道出什么理，人都说他很有苏秦、张义的才华，做八国宰相都有余。

　　我和老卢是同事，自然知道他的底细。他才华横溢，能言善辩，又不失一种雅趣。但在我们单位，只做到办公室副主任一职，且数年没得升迁。原因就在他的话太多，理太多，违背了官场上的很多潜规则——尤其是对上级领导的恭敬，他做的就差。他面对现实，既敢引经据典，旁敲侧击，嬉笑怒骂，又敢追综社会热点，透视世象百态，评说社会、人性弊端，比古说今。而且说热点，思维敏捷，宏论惊时骇俗；说世象，比喻生动，意味深长。真有些“盗也有道，奸也有见”的博大精深。

人都说老卢是个人才，肚里的墨水浓，胆识才学皆俱，能说敢道，言不避场合，说不避亲友，最大的本事取类型不拘一格，举实例叫人浮想联翩，气质上有一种汉唐的自信，神情上还有一种士可杀不可辱的骨气，连那一手字都像铁棍焊接起来似的，别具一格！所以哪里有老卢，哪里就一片欢笑；哪里有老卢的言论，哪里就激起一种深思。人们很愿和他交谈，但有些人又惧怕他那种意味深长的引深！久而久之，对于老卢说过的话，举过的例，都要事后回想一番，想翻开他的底牌，看他敲打的是哪件事，哪种人。这也难怪。如今的社会真是教坏了一帮人，胡作非为时，怕人事后检举；不拘小节后，又惧人指指点点。疑生鬼，鬼生心，所以，有些话，有些事，有些人就格外地对老卢的话认真起来。老卢也就在这些“认真”里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一个有争议的人物。

　　一日，老卢在办公室宏论天下，说到当今的腐败，议论到当今人性的奴颜婢膝，老卢又举实例，又列事实，纵横捭阖，慷慨激烈。当时办公室的小王正从门外走进来，老卢随口说道：“站直喽，别趴下！”小王是年轻人，涉世很浅，做个站直的动作，笑笑以示应答，便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现任办公室主任一向对老卢的话多，有忌讳和猜测。今天遇到“别趴下”的话，就觉得这俩人演着双簧戏影射他。其实当时社会上正上演着一部《站直喽到趴下》的电影，主任没听说过，自然也没有去看过。老卢的幽默感就在此，平常的一个词，随口说出，听的人就感到特有意味。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应该说也是情理中的事了。

办公室主任一职，事无巨细，繁杂琐碎，面对的是各式各样的人物，办的是各种各样的事情，稍不经心就招人怨；弄不好，厂长书记不待见，群众也不满意，所以，圆滑是第一要紧的事。但人一圆滑，便使很多事情说不清楚了。隐隐地憋在心底，越发觉得老卢的话有弦外之音。

　　一天，送走外地的客人后，老卢借着酒劲，也给现任主任掏过几句真心话。话虽婉转，却直通要害。老卢说：“主任，咱俩无论大小都是个官，都是领导身边的人。这主任一职，上通领导，下达基层，是领导的耳报神，又是群众疾苦的传话筒，要干好，非常不易。如今改革大潮风起云涌，形势发展日新月异，非有魏征的本事不行。魏征什么人？唐太宗的宰相。此君刚正不阿，肝胆照人，敢犯颜直谏，从不看唐太宗的眼色行事。所以才有众口皆碑的‘贞观之治’。唐太宗一个封建帝王，竟能说出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话，魏征的直谏是有一定的作用的。唐太宗把魏征比做一面照人的镜子，是自警，也是自鉴。所以历来有政治头脑的领导人要都认真地读一读《贞观政要》。不知主任可听说过此书没有？”主任红着脸笑道：“好一篇大道理！还想喝不喝？”心里却觉得他在褒贬他的主任做得不合格！

* 站直喽，别趴下”，什么意思？讽刺？挖苦？办公室主任毕竟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不久就有有关“老卢也有点野心”的话便随后流传开了。好在老卢对当今的官僚另有看法，且颇有异论，都认为他即使做官，也可能是个爱民的好官。言传便不辩自灭了。

　　但久而久之，在我们这个单位，有人一听到一些意味深长，思辨深刻而又不利自己的话语，马上就对号入座，怀疑到是老卢散发。都觉得此君深谙中国语言双重语意的奥妙之道，或调侃，或挖苦，或幽默，或讽刺，只有此君敢突发奇想，胆大妄为。老卢因此蒙受了很多冤枉，背过很多黑锅，弄得他后来很有些不敢去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了。

一天，厂长也把他喊去，很不高兴地问他，说：“老卢同志，听说你对我有个评价？”老卢想不起来什么评价，说：“人对人只要交往共事，都会产生一种印象或评价，就像你厂长对我们这中层干部都有评价一样。自然，中层干部抱括全厂职工，对自己的领导也会有一种评价？有评价，这本是不足为奇的事嘛。”

厂长见此君绕道而行，很是不悦。说：“评价要利於全局，什么投入产不出呀，生产小队长呀，难道我这个厂长竟是个生产小队长吗？”

　　老卢忽然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就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私下里的话竟然传到厂长耳朵，怪不得厂长如此不高兴？好笑的是，他是即兴比喻，讲得是个投入和产出问题，没想到当厂长的还如此上心这样一个比如，就忍不住笑道：“对，对。我说过生产小队长的事。今天干脆直说吧。我是说厂长你不必端那么大个架子，纵然现在追随时髦，人称你是老板、董事长、总经理什么的，其实呢？工厂管理不善，千余名职工嗷嗷待哺，已是火烧眉毛，已容不得摆弄什么架子和风度的了。就目下而言，你这个厂长的工作就如一个生产队小队长一样，春天领着大伙种下去，秋天领着大伙收回来，各家365天都有饭吃，就是好领导嘛。这没有抵毁你的意思嘛！你觉得那个生产小队长好当吗？不好当，比你当厂长难。我在村里干过。其实呢，你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投进去，管理好，产出来。现在你既投不进去，又产不出，工人没饭吃，你既是做着董事长，总经理，又有何乐趣？你别觉得一个厂长有多了不起，就是领导的人比生产小队长多，地盘恐怕还没有生产小队长管得大！诸葛亮说，为政之道，务于多闻。还有句话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你不至于说这是把皇帝比方成一个炒菜的厨师了吧？”

厂长不言语，老卢便走出来。但其后生产小队长的比喻很在职工中传扬了一阵，大多数人评价这比喻很好，生动形象，言简意骇。好！只有办公室主任冷冷地撂了一句，“也就是他！”

　　其后不久，老卢就从办公室调到下边一个公司了。但那公司因是大厂孵化出来的，颇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味。大厂黄了，小公司便也蔫了，蔫得连正经理都不想上班了，老卢便蜗居在家，狼藉于断简残编之中，缠绵于古书典籍之里，学要自得，心境生万象，很有些“捧竹器而思量清节，摇彩扇而奉扬仁风”意味了。其后不久，只见市报不断刊登出许多篇他的谈古说今小品文，幽默多趣，寓意深刻，很受读者的欢迎。

办公室里没有了老卢的高谈阔论，一时便觉得清冷了许多；有了许多清静时，众人便觉出许多无聊和沉闷；没有了老卢的说古道今，觉得思不通鬼神，心不明，眼不亮，很有些想念他的意思了。

不久，那个不愿听生产小队长这样评价的人也下台了。看那情形是连生产小队长的角色也当不下去了。

老卢说：“唐太宗李世民委人以重任，不为前恶所犯，真英雄大度也。魏征忠献谠言，犯颜直谏，尽心所事，方有为后人称道的‘贞观之治’！可见天雨广阔，不润无根之草，佛法无边，难度不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