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禅一味的活水

横断山

千利休的浮世绘是这样的：国家“茶汤御政道”的掌勺者，国家权柄者身边最亲近的人，身后是无数倾慕他的人或者想通过他“茶汤”这个走廊进入政治中心的人。有一个场景桥段是这样的：本能寺之变，织田信长鲸落。一鲸落，万物生，各方势力剑指京都。当时势力最大的三方是秀吉、光秀、家康。光秀首先被贴上暗杀织田信长的“帽子”被荡灭出局。家康冲破阻扰防线班师回朝时，秀吉用茶汤招待他，而泡茶的就是千利休。家康心火被茶汤浇灭，黯然离开。在这里，利休的能量充分彰显：得利休者得天下。茶汤背后的力量就是各方诸侯输赢的筹码，筹码在谁手中，谁就可以逐鹿天下。通过掌控利休，秀吉从织田手下六大兵团的第四兵团负责人一跃成为势力首席。此后，秀吉更是让利休打造了可拆卸的黄金茶屋为天皇奉茶，以此获得天下认可并获得御赐名号。至此，利休也在权力的更迭中完成了从潜龙在渊到飞天在天的逆袭。

飞龙在天的后一爻是亢龙有悔。利休是名利共休和名利顿休之意。浮世绘中的利休此时是如日中天。

浮世绘背后的利休也迅速做着华丽转身的蜕变。他设计的茶室逼仄，晦暗，陋得不能再陋。亢龙有悔的解锁之道在谦卑。这个陋室寓意有三。

第一，即使秀吉进来喝茶，都必须将刀解下放在门口，只有半扇门，必须低头弯腰才能进入。即是暗示秀吉一统天下之后必须谦卑才能避祸，也是启示秀吉要心无旁骛喝茶悟道。可惜秀吉终是被虚浮的戾气驾驭了内心，走上了进攻朝鲜（高丽）的道路，走向了毁灭。这是后事。

陋室的第二个寓意是遏制内心欲望。当踞坐天下第一茶头的位置后，其实可以锦衣玉食，美器华屋，呼风唤雨。守住初心就很重要。利休用最陋表明心迹：屋可避雨食可裹腹就行，他不会仗着公权力贪墨一分。

陋室的第三个寓意也是最大的一个寓意在于赤诚。进入陋室，因为空间窄小，主客之间距离不得不缩小。这样，其中的人被迫放下身段赤诚相对，空间里的磁场会迅速圆融，很容易进入心无一物的专心境界，获得茶的滋养和清空。而当时时代的大背景是日本战国，人民长期遭受战祸摧残，百废待兴。而利休这种安定清净的力量就会如太阳一样照进茶客阴霾的心空，让人获得暂时的轻松喘息和疗愈。

利休这种一人温暖天下的力量源自禅宗慈悲为怀的善意，与其蕴藏的金刚之力相生相伴。世间禅道双修的人才是天选之人。

茶道在传至日本之后，在村田珠光、武野绍鸥、千利休等几代茶师的努力下，终于发展成宏大的侘寂茶学和茶事美学。

我们今天拨开喧嚣茶道的云雾来学习茶道，除了学习利休从“亢龙有悔”的修行成长到“亢龙无悔”的永恒之外，更多的是要观照内心，感悟“金刚之志”和“何陋之有”的辽阔，真正借得“茶禅一味”的活水。（刘凤英，2024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