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若镜

山谷侠

一 睡前，看了一会儿书。是鲁迅先生评价甚高的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之丝》。连读两遍，印像深刻，直击人心。 躺下后，一根垂下的细绳直到枕边，鹅黄色，端得像柳枝。"吧嗒”拉了一下，灯灭了，漆黑不见五指，渐入梦境…… 二 冬日，阳光普照，天地间暖意融融。大地草木萧黄，极目千里。 观音菩萨脚踩地涌金莲在天宫巡视，偶见大地之中有一亮光闪烁，定神聚睛，才明了是一口坐落在狸猫山间的古井。泉涌若莲，明如天镜，深不可测。透过澄明晶莹的井水，清晰可见另一个世界的底部。冥河独桥、刀山火海诸多景像历历在目。 这时，一个白头猕猴同其他恶众苦苦挣扎的场面一幕慕掠过。观世音知道，这是从沂山歪头崮跑出来的老猴。曾经冒充齐天大圣在人间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是有许多案底的。十几年前被雷劈死在树端上，后来崔判官察看生死簿将其打入地下十八层。 观音菩萨是许过愿的，要普救天下众生于苦难。白头猴尽管罪孽深重，但也有过善举。有一次在树林里救过一只被藤蔓缠住爪子的鸟儿。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猴行善虽然微未如斯，但终归是放过生路的。这般思量，就生出将他捞出来念头。 于是，菩萨取出龙纹玉净瓶，将甘露洒在杨柳枝上。节节变长的柳枝径直垂向井口，随即，遁入杳渺幽邃那个世界的底层。 三 平行世界里，秦广王殿前，黑压压的一片。鬼声鼎沸，无数头颅乱糟糟地聚成一团。几百个牛头马面鬼吏杂处其中，声嘶力竭维持秩序。死鬼每时每刻都在增加，可鬼吏就那么多，眼见黑无常累白了脸，白无常累黑了面，连哭丧棒都耷拉下来了。 周围黑魆魆暗幽幽，乌烟瘴气中打手们正在鞭笞剑树上的恶鬼，棒击刀山上的凶魔。血糊淋啦，惨不忍睹。阵阵阴风里传出惨烈的嚎声，听者无不胆战心惊。 而此时，白头猕猴正在铁水沸腾，猛火炽燃的大镬中如炸麻花般地上下沉浮，几乎干酥。受尽煎熬。 凡是落到这般地步的，都已经受尽了种种折磨，衰惫不堪，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和生还的希望，突然，白头猴眼前一亮，看见一丝银光从天而降，沾满甘露的树枝直溜溜地悬在头顶。喜出望外之际，一把死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老猴在人间时候练就了一身邪功，蛮力还未耗尽。对于生还的可能立马激发出无尽的力量。拼尽全力一把一把向上攀去，不多时，便脱离了滚烫的大鼎，吊在烟雾之中。 上下两个世界，相隔多少个十万八千里，谁也说不清。没有一点耐力和恒心想爬到上面的世界何其容易？ 爬着爬着就爬不动了。老猴胳肢窝架在枝叉上，低头看下去，顿时，喜笑颜开，啊！哈哈！哈哈哈！终于脱离毛骨悚然的地方了。十几年来第一次笑出声来，然，笑声未断，倏忽间，大惊失色，浑身僵硬，脸都发绿了。他发现树枝下端乌泱泱蝌蚪般的头颅挂满了枝条，正摇头摆尾咕踊着爬上来。细弱的枝条晃荡不停，吱吱作响。 白头猕猴心中嘀咕，“这可了不得了，这么下去，树枝非断不可，岂不连我也会掉回深渊？” 于是，使劲一蹬，踹去脚下两个黑头。这时，又被另一个拽住了脚脖子，下坠力在不断增加，使他动弹不得。气急败坏的老猴，一手死缠树枝，另一只手反身到脚后跟，“咯嘣”掐断了下端的柳枝条。霎时，黑咕隆咚一串蝌蚪头都不见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舔了舔枝上的甘露，缓了缓神继续向上爬去。不料，他的脚踝还被一个死鬼拼命抱住，老猴使劲地甩脚想摆脱累赘，死鬼就挠他的脚心，直把他挠得痒痒难忍，浑身酥软无力，伴着嘻嘻声一下子就松了双手。片刻，老猴和死鬼就像柳枝上的两片叶子，翻转着飘过了奈何桥，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半空中，只剩下半截柳枝悠悠荡荡，闪着银光…… 四 观音菩萨目睹了整个事情经过，只一刻，便看清了白头猕猴的真面目。悲怜神色中更多的是憎恶。 老猴只顾自己脱离苦海，没有半点怜悯心和慈悲心肠，六根终究是不净的，劣性难改。罢了。 太阳将落，萧瑟北风添了一丝寒意。菩萨闭目趺坐莲花台上，无数五彩莲瓣旋转起伏，梵呗响起，端的是宝相庄严，澡雪人心。 那口古井，泉涌若莲，明如天镜。 五 窗外，几只鸟儿叽喳争鸣。 睁眼，梦断。天已大亮，遂将梦中所现记之。 2024.12.6大雪·写于济南龙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