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日子

楊晓群

　　花开花落，冬去春来，不经意间，春节的脚步又快走近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不同，日子也不同。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滩上。人在一天一天地变老，后浪变前浪，日子也在日复一日地变老，今日变昨日。

老了的日子像一口老井，素面朝天，苍白无语。井沿上那被日子磨亮了的石头，诉说着老去的日子。

那日子里曾忙碌的辘轳，在老了的日子里，像一块等待风华的石头，无声无息地眼瞅着日子的老去。

谁能把日子留住呢？

风无语，月无语。

我驱车前往四明山村，在山里。现在正是冬天，无雪。我去的是为了看过去的日子，可我没能看到那些个日子，只看到了一个壳。

日子走了，留下一个空壳，那些老去的日子被灰尘杂草盖着，在萧瑟凋敝的气里藏着。

　　一只乌鸦喜欢这样的日子，它在一棵秃树上“呱呱”地叫着。乌鸦每叫一声，日子就会老去一点。日子老去一点，乌鸦就会欢喜一点。

乌鸦欢喜一点就会再叫一声，日子就又老去一点……日子在乌鸦的叫声里一点一点地老去。

我去看四明湖，同样是冬天，无雪，湖面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青烟。我问一个年轻人，看到青烟了吗？年轻人摇了摇头。

我有些害怕，因为我看到了那层青烟，那是日子，正在老去的日子。过去，我也是看不到青烟的，只当日子无尽头。可，日子，就像那层青烟一样，袅袅的散去了。

一池荷，低垂着头，弯到了水里。日子吸干了它们的血，抽去了它们的筋，熬干了它们丰满的肉体，只把一个干枯的枝干留在了那里。

还有那三面的柳，也一样，日子把山、把壑、把蛮荒的皱褶刻在了它们的脸上，又剃光了它们的头，让它们在日子的风里颓然地低垂着。

　　老去的日子还能回来吗？

回不来了。风也答，月也答。

我昨晚看了一个老物件，那是一个瓷瓶，瓶上生着荷，还住了一个荷样的丽人，丽人在吹萧。据说，这个老物件已经几百年了，喜欢过它的人都去了，只有它还在。

日子老了，一点一点，它却没老。日子像河流一样向东流去，它却像河床，送走无数个日子，留在了河里。

我多么想和它一样啊，守着嫩嫩的荷，吹萧。可我不能，我是有生，有死，有生命的。

　　日子也是有生命的。日子的生命是很长的，长到宇宙苍茫；日子的生命也是很短的，短到须臾之间。每一点都是生与死的交替。那四明山村的壳、低头的荷、秃头的柳都是放大了的日子。

日子，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生与死的博弈。在这博弈中，死是很猖狂、很凶残的。它视生为死敌，一有生的萌芽，便把它扼杀。

而生则是很顽强的。它一次又一次地被扼杀，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活过来，不屈不挠，顽强抵抗，最终在这场生与死的博弈中，总是胜利者。它让日子生存下来，延续下去。

我也是日子的一个节点，一个生死节点，一个被放大了的生死节点。在这个节点上，我能做些什么呢？能留下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