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之以琼瑶

金家

著作等身的琼瑶去了，在这渐入静寂的冬月、月牙初显的日子。她自称如雪花飘落，优雅又安乐。可她一生主要生活在成都、长沙和台北，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在南方几乎是见不到雪花的。我不知道她在生命的最后，为什么以雪花为喻，但我知道雪花在南方、在台北注定是不愉快和不长久的。八十六岁的她是周到的，自杀前留有遗书，拍有视频，自称坚持到了身体承受力的最后，牵挂子女又不愿为子女带来负担，牵挂读者而不愿世人因之误生。最先发现她去世的是秘书，从从容容，躺在沙发上，独自感受着生命一点一点地逝去，无疑在某一刻是孤独的。失独老人的生活，该怎样照料才不留遗憾呢？琼瑶是属于女生的，或者说最先是属于女生的。她的作品大多描写爱情故事，情节离奇，如梦如幻，文字富丽畅达，常常让初高中女生放在课本之下偷偷地去读。她的作品荣耀了“琼女郎”，激活了“古诗词”，也养活了“旧书摊”。汉语言文学专业课不光学习诗经、楚辞、唐诗、宋词、明清小说、近现代文学，汪国真的说理、金庸的武侠、琼瑶的言情，都是要涉猎的。我是在洛阳老城青年宫的一个胡同街边结识琼瑶的，一本半旧的《失火的天堂》，一读就几近失陷，感情世界里电石火花一般，立马铭刻鲜明的警示——生命珍重，人渣碰不得。豌豆花的妈妈生于富贵之家，和她家奶妈的儿子相爱，遭到家人强烈制止后，他们就私奔到一个小山村。不久女儿降生，他们看着窗外萋萋的豌豆花，给新生的女儿起了个名字杨紫穗。多情而夭，她尚未满周岁妈妈就撒手人寰，父亲续弦娶妻，生了一儿一女。1956年，父亲又因因矿难而死，后妈在家人的劝说下嫁给了鲁森尧，从此她被这个人带入了地狱。鲁纵酒殴妻，虐待孩子。但豌豆花的学习成绩总是第一名，经常是带着满身伤去上课。最严重的一次，她一只手腕肿胀得变了形，被校医发现，给她照了X光，结果居然是骨折，进而发现她伤痕累累。1959年8月7日大雨，洪水冲走了妈妈、弟弟和妹妹。继父索性带上她到了台北，摆起了地摊，但依然嗜酒成性。生意几乎是她边上学边打理，她认定了只有赚到钱，才能继续念书。谁知小学五年级时的一天夜里，鲁强暴了她。天堂失火，纲常寸断，从此她不再上学，开始沉默，整天不说一句话。日月煎熬，她收留了一只流浪的小狗，他又要杀这只小狗，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和他打起来。他把她按倒地上，用点燃的报纸烧她的头发，任由烧着身上的棉袄。她发出一声声惨叫，爬起来带着满身浓烟，闯出屋门，奔向街头。医生秦非路过，把她送进医院，给她做检查时，发现她不仅遍体是伤痕累累，还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在秦非和他朋友的帮助下，她改名：洁舲，和这悲惨的生活告别。新生的她，像她的新名字一样，轻盈、洁白、优雅。1975年夏天，何牧原开始疯狂地追求她；他出身豪门，她再三婉拒，情不得已，她只好编出一个弃婴的身世。她和他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第一次品尝到亲人的味道，体验到有家的幸福，飘飘欲仙。不料，鲁刚好出狱，也因此消息而找上了门，他一再向她索要钱财，并发出要挟。他和他的父母，不能接受她的过去，决定与之离婚。洁舲，一个人，在绝望之中自杀，等秦非和何牧原再去找洁舲时，她已经死去了。琼瑶下笔用情太深，她和她这一作品的主人公经历不同，结束生命的方式却相同，可写作《失火的天堂》时，她才四十多一点。我领略了她文字的厉害：骆驼祥子在暴雨里尚且狼狈不堪，如果不是壮如骆驼的祥子，而是一位小女孩呢？如果满天降下的不是雨点，而是洗涤不去大油污呢？假如这追着自己的油污，还正呼呼燃烧呢……天堂失火，失火天堂，一连几天，一场场劈头盖脸的灾难降临到她身上，大自然的，亲人给的，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从此，再不敢碰她的书。再接触就是进入两千年后了。电视连续剧《还珠格格》一续三部，那时候她已到大陆，与湖南电视台签约。剧中紫薇苏醒后，轻轻一句“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唤醒了九五至尊，也唤醒了芸芸观众。紫薇与尔康，小燕子与五阿哥，乾隆与夏雨荷、与香妃，行走人世间，唯情义为先。情深深雨蒙蒙，琼瑶剧整整影响了一代青年。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有人相伴，才能走天涯，走到天涯而不觉得累。没风了，沙子自然要落下来。琼瑶，原名陈喆，生于1938年，战乱年代，辗转是必然的。1949年，随父母背井离乡，飘泊到了台北。求学期间，因数学成绩差，压力山大，曾产生轻生之念；高考，两次折戟，转而致力于文学创作。历经两次婚姻，第一任丈夫因她出版小说的《窗外》，与她心生嫌隙而离婚；第二任丈夫，于2019年因病先她而去。应该说生活并不特别眷顾琼瑶，但她说：“正因为生活中美的事物是那么少，我再不抓住一些美的东西，生命会变得如何无奈和枯燥！”。“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她做到了。她投我们以琼瑶，如今她刚刚离世，我们该怎样报答她呢？ 附：琼瑶最后的作品和遗书一、《当雪花飘落》， 当雪花开始纷纷飘落我心里轻轻的唱着歌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生命里的雪季没错过这趟旅程走来辛苦颠簸且喜也有各种精彩唱和经过了山路的崎岖不平挨过了水路的骇浪风波留下了…留下了… 我那些字字句句的著作是我今生为爱燃烧的热火谁在雪地插了鲜花一朵阳光映著玫瑰如此鲜活正像我心中的雪与火无论是好是坏是对是错那个我…那个我… 始终追寻着日出与日落相信人间有爱初心如昨这是我最后的选择时间已到生命不会更好不拖累所爱也超越病魔我心翩然自如奔放快乐当此刻…当此刻… 有如雪花与火花同时绽放我将飞向可以起舞的星河琼瑶写于淡水双映楼 2024.11 二、各位亲爱的朋友知音们： 不要哭，不要伤心，不要为我难过。我已经“翩然”的去了!“翩然”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字，代表的是“自主、自在、自由”的“飞翔”，优美而“轻盈”，我摆脱了逐渐让我痛苦的躯壳，“翩然”的化为雪花飞去了！这是我的愿望，“死亡”是每个人必经之路，也是最后一件“大事”。我不想听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为这最后的大事“作主”。上苍对于生命的过程，设计得不是很好。当人老了，都要经过一段很痛苦的“衰弱、退化、生病、出入医院、治疗、不治”的时间，这段时间，可长可短，对于必将老死的人，是多大的折磨！万一不幸，还可能成为依赖“插管维生”的“卧床老人”！我曾经目睹那种惨状。我不要那样“死亡”。我是“火花”，我已尽力燃烧过。如今，当火焰将熄之前，我选择这种方式活，都录在我《当雪花飘落》的视频里了。希望我的朋友们，多看几次视频，了解我想表达的一切。朋友们，不要为我的“死亡”悲哀，为我笑吧！生命的美好，就在于“能爱、能恨、能笑、能哭、能歌、能说、能跑、能动、能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能嫉恶如仇，活得轰轰烈烈……”这些，我都在有生之年，拥有过了！我“活过”了，不曾辜负此生！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家人和你们。“爱”紧紧的牵着我心，你们都是我最最不舍的。为了让我的灵魂（不知道人类有没有灵魂），也能“翩然”，大家为我笑、为我高歌、为我飞舞吧！我在天之灵，会与你们“共舞”的！别了！我至爱的你们！庆幸此生，曾经和你们相遇相知。注意，我“死亡”的方式，是在我生命的终站实行的！年轻的你们，千万不要轻易放弃生命，一时的挫折打击，可能是美好生命中的“磨练”，希望你们经得起磨练，像我一样，活到八十六、七岁，体力不支时，再来选择如何面对死亡。但愿那时，人类已经找到很人道的方式，来帮助“老人”们，快乐的“归去”!亲爱的你们，要勇敢，要活出强大的“自我”，不要辜负来世间一趟！这世间，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也有各种意外的喜怒哀乐！别错过那些属于你的精彩！千言万语说不尽，最后，祝福大家健康快乐，活得潇潇洒洒！ 琼瑶写于淡水双映楼 2024.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