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我军的连队包括军校的中队,一般都有个俱乐部,乃基层文化建设必备必检场室之一。不过你如果因此与舞池、乐队、茶歇、高脚杯甚至高跟鞋作联想,那一定是神剧看多了。</h1> <h1> (一)</h1><h1> 八十年代的步校,每个学员中队占据一栋两层砖楼(见此图背景),带东西向贯通中央走廊的那种。楼上是宿舍,楼下是功能室,我们的俱乐部就在走廊北侧的最西头。多大说不准,反正全队百把二十个,带小板凳基本坐满。俱乐部的C位是西墙上的大黑板及“黑板脚”,没有舞台,也从来没布置过舞台。其对面,也是我们的背面,是整墙的全队学员每科考试成绩公布栏。北墙当然是窗户了,南面除去一边一个门,用来布置一些带娱乐性质的版面,连同一旁的黑白电视机,顽强宣示着,这个平日空荡荡的场地的娱乐属性。</h1><h1> 电视还处于稀罕物阶段,看电视作为相当高级的文化活动,在俱乐部带给我们最初的欢乐。新闻联播雷打不动,学校把它作为时事教育的一个环节,而我们嘴上不敢说,心底里更多视之为娱乐。军校生活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一天中难得的放松,就指这半个小时了---不,是三十五分钟。一开始并不包括天气预报,这五分钟时间也是大伙争取来的,理由是军事与气象不分家,看了天气好训练。</h1><h1> 只有到了周六晚上这个法定自由活动时间,俱乐部的电视才没有这三十五分钟的限制。我们入学时正赶上《敌营十八年》,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追剧。不久居然有美国电视剧《加里森敢死队》,追了几集,后来停播了,估计是意识形态方面的考虑。时至今日,我还能模仿该剧那紧张急促的片头音乐。</h1><h1> 改开之初可能是版权管理不严吧,常有电影与电视几乎同步播映的进口片子,如《最后一颗子弹》《虎口脱险》等,而且专挑我们才有空档的周六晚上播出。时间较固定,晚八点半开始,一般一个半小时内结束,正好熄灯。但电视台也有晚点的时候,有时甚至拖到九点才开始,把我们这些攥着《广播电视报》节目单,苦等一周的学员们,急得直骂电视台拖拉不守信用。这时区队长还有一开始带我们的班长们会跟着起哄,他们也是年轻人,比我们还担心这好剧看不完。这架势一般队长教导员扛不住,都会请求大队特许推迟熄灯。</h1> <h1> (二)</h1><h1> 新闻联播都能看出乐子,军歌自然是可以唱出花儿的,尽管那些歌词“像炸药、像炮弹”的直白。至今还会哼的军歌,几乎全是在这个俱乐部里学的。我们是入学即入伍,所以第一首歌叫《我当上解放军》。教歌的好像是蒋同学,队里能在我们入学几天时间里,就从中弄出个教歌的,也是神了。没多久学唱《说打就打》,终于与儿时记忆中的家门口驻军战士的调调对上了,这一刻,在俱乐部,我忽然有了强烈的归属感。</h1><h1> 最具“俱乐”气氛的当属联欢晚会。“舞台”就“黑板脚”那么几平米的地儿,一个班排成一列一齐表演,已经是最大的场面。但年轻人天性使然,个个自带氛围,更不用说还是高考百分之八录取进来的学生兵。入学后的第一次春节联欢,我表演的曲目是南音《渔村喜丰收》,那时泉州还没申遗,我怕大伙搞不懂南音,只好忍痛地将其降格为“家乡小调”。在高手如林的学生兵学员队,我这个小节目乃至小特长,始终没引起队领导的侧目高看,更没给我的学业加分。但从此我仿佛成了大伙心目中典型的闽南人,更有把我看成是渔民后代的,虽然我那时压根就没见过海。</h1><h1> 在随即到来的台湾闽南语歌曲流行风中,因为有那首“家乡小调”作铺垫,我用不着怎样偷梁换柱就顺势转型,在爱唱歌爱追风的年轻学员中,成就闽南民谣担当。以后的中队俱乐部里,我只能一次次地被这么推着,去表演《天黑黑》《丢丢铜》之类(几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亦如此)。有一次一下找不到合适的,干脆唱起《望春风》,在那个时代你要说它是靡靡之音也差不离,但因为唱的闽南语,能听懂的没几个,照样博得阵阵掌声。到后来队里几位闽南语歌曲爱好者,都快奉我为师了。其实绝大多数歌我听都没听过,好在我一懂闽南语,二还识得简谱,每每都能应付下来,这个架子也只好这么一直端着。</h1> <h1> (三)</h1><h1> 俱乐部还是我们的第二个教室。有时干脆就是上大课的第一教室。比如有一次讲《近代史纵横谈》,就直接在俱乐部,而且是全队提前半小时结束午休开始上的课。但大家都没怨言,因为任课的李教员上完课后,得急着回家料理母亲后事。课讲得怎么样没印象,但全队绝对是屏着呼吸听着他讲完的,从头到尾充满敬重。这是我在军校听到的课堂最安静的一课。</h1><h1> 队里很懂典型的教育意义,他们来自上一届的学生兵,战斗骨干队的英雄,其他队包括本队的佼佼者。他们没有没有讲台,没有话筒,就这么站在俱乐部的“黑板脚”,现身说法、传授真经。第一个给我们谈体会的叫胡晓怀,让我们这些初入校门者好生羡慕,日后还成为我非常要好的同事。他是上一届学生兵,那时刚从作战部队实习半年归来,带来了许多新鲜经验。他人子不高但意气风发,长满痱子的粗壮的小臂,比划着据枪动作的样子,至今占据着他留给我的封面印记。</h1><h1> 军校的政治教育很多,而且都安排大量课时用于讨论,这时俱乐部就成为中队组织大交流、进行思想碰撞的场所。看人家培江同学,沉稳大方,娓娓道来,说他是教员我都信;看人家森昆同学,引经据典,激情满怀,那个周恩来总是用最后半块馒头把碗底的油汁揩干净的故事,人家咋就知道得这么早、运用得这么好。这时,我报之最初的仰视,教导员则是时不时地点点头以示赞赏。</h1><h1> 据说,教导员也曾为我点过头。那次队里为了配合近代史教育,组织以鸦片战争为背景的“赛诗会”,每个班上两首。我的那首也上了,是首七言诗,记得最后两句叫“炮台浴血千古恨,珠江怒号泣先驱”。说是赛诗,最后都没评奖,孙升、文兴等同学受到教导员的当场赞扬,我呢,收获了教导员的一次点点头。我是对着大家朗诵的,当然看不到教导员的现场表情。点点头都是我们轮值的范班长说的,我选择“宁可信其有”,直到现在。</h1> <h1> (四)</h1><h1> 坚信高光,可能也是平衡低潮的一种需要吧,因为俱乐部作为全队唯一室内公共场所,也见证过我们成长的烦恼,成长的委曲。那个下午在俱乐部上大课,课间操到了跳跃运动时,我不知哪根神经突然被撩拨,跳得特别高,也拍得特别响。引来的却是一阵“反向”批评:“黄某某跳高跳不过去,做个操跳跃运动也跳不起来。”我当即认定这是一种“就瞧我不惯”的发泄,所以继续上课时,我是带着非常差的心情进了俱乐部的。</h1><h1> 没想到坐下来后我跟前的二班长忘了戴帽,而我仍浸在课间操挨批的情绪之中,根本就注意不到。只听背后传来一阵责怪:“二班长帽子不戴起来干嘛?”更严厉的呵斥还在后头,而且转向了我:“后面的人是不是眼瞎了,黄某某你就不会提个醒?”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当时的我就觉得是伤口被撒把盐,直接破防。好在这时任课教员还未进来,我这两汪委曲的泪水,才没有被人正面发现。</h1><h1> 解铃的不是系铃人,而是三班长。当晚又是全队俱乐部集合,教导员在讲评前一章政治教育小测时,批评有的同学碰到没复习好的,就一字不“蒙”整个“放空”。这不是指我吗?我正担心来个一日三连批时,有人接茬了,三班长。只听他非常轻地嘟囔了一句“没时间”,没想到被教导员听到了:“还没时间?强词夺理。”这时欲问他是否也有“放空”的我,左脚已经碰到左前位置三班长的小板凳,被教导员这么大声一喝,只好“空中悬停”了。但三班长觉察到了,而且像是二班长碰他似的,便把脸转向右边。这在教导员那个方位看来,这妥妥的是扭着脸以示不满,于是便点名了:“三班长你还有意见?你还作什么鬼脸?”三班长赶紧辩解说:“我以为二班长问我什么事。”二班长当然一脸蒙圈地说没问,这下惹得教导员直接下令三班长写检讨。</h1><h1> 这种阵势下我根本没勇气承认是我招的三班长,只能在解散后他忙于写检讨的时候,向他轻轻道了声“对不起”。只听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当然知道是你碰的我了”便打住了。他的下一句一定是,“但你今天压力够大,算我帮你分担一些吧”,当然没说;而我的下句是,“这个检讨本来是我写的”,也没说。看看人家,真个“学会作检讨,才会当领导”,这位由学员轮值的三班长,日后至今,果真了得。</h1><h1> 欲逐轻车建功业,俱怀逸兴乐思飞。小小俱乐部,见证的是我们略带烦恼的成长,激扬的是我们曾经的少年壮志与青春无悔。</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