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长篇励志纪实文学连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风雨兼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周以耕著</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苏中腹地,大运河畔镶嵌着一颗璀璨明珠——宝应。滔滔运河水奔流不息,流淌着千年古邑的灿烂文明,滋养着勤劳智慧的芸芸众生,讲述着时代变迁的小城故事,倾诉着运河儿女的岁月沧桑……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第27节人间悲剧</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84年4月19日上午,领导把我叫到办公室,旁边站着一个50多岁的男人,厂长介绍这人是办事处张支书。张支书告诉我:“你父亲今天夜里死了,后事单位处理。知道你们多年不来往。办事处有责任告知你们子女,希望你们子女去看一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噩耗从天而降,泪水刷地冲出我的眼眶,大滴大滴地往下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稳定一下情绪,擦了泪水,告诉张支书:“我要和妹妹一起告诉母亲,征求母亲的意见。”张支书表示理解。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和妹妹“卟嗵”跪在母亲面前,母亲预料有大事,神色慌张。连忙说:“什么事?快说!”我把办事处张支书找我的情况说了一遍,恳请母亲准许我们去悼念父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母亲脸色苍白,站立不稳,泪水一滴一滴往外涌。我连忙让母亲坐下来,倒了一碗水放了红糖,让母亲安定一下情绪。母亲打着手势:“你们还楞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吧!快去吧!”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了母亲“圣旨”。我和妹妹两家人带着花圈急匆匆来到父亲住处。位于门朝南大杂院入口的左侧,房间门朝北约有七八平米,临街有一小窗。屋内被烟熏得一片乌黑,室内没有什么家具,父亲直挺挺、孤零零地躺在屋子中央的床板上。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阳春三月,屋内仍寒气逼人。灵床前没有香火蜡烛,没有糕果供品,没有焚纸烟火,没有亲人围绕,一片凄惨悲凉景象。我们到来,一下子聚集了好多人,他们不是来悼念父亲的,而是来看热闹的。议论着:“老爹爹好福气!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子孙女齐全,就是没享到福!”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们在父亲灵床前一字排开跪在地上。“爸爸!我们我们来迟啦!”连磕三个响头,响头伴着泪水一同落地。我们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围观的邻居无不动容。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懵懂的女儿“哇哇”大哭,稚嫩的小脸流淌出两条涓涓细流。是心灵感应?是血缘相连?是场景悲惨?是惊吓而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人、小孩涌出的泪水成串成串地滚落着……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什么呼唤比这更显得凄凉,让人揪心落泪!空气似乎有了生命快要凝固,心脏冷却得要停止跳动。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时来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老人来到我身边,叫我“以耕”。我不认识他,他介绍是父亲的四弟,我应该叫他“四叔”。上午收到父亲昨晚寄去的挂号信。情况紧急,他拉着儿子杨营乘车从淮阴赶来。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父亲家人,茫然无措、失声催泪。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四叔拿出刚收到父亲的挂号信,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写着:四弟,我的病情恶化,危在旦夕。望能抽闲来此面谈商讨一切,至盼至盼,匆匆笔告,书不尽言,搁笔祝阖家安好!三哥草于病床,84年4月18日下午5:30。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开头两行字中规中矩,往下越来越潦草,歪歪扭扭。看得出是父亲用残存的一点余力写完这封短信。临终前盼望亲人!盼望亲人料理他的后事!写完信没隔几个小时热血变冷了。邻居告诉我:是父亲给二角钱请邻居家小男孩寄出的这封绝命信。我视觉蒙胧地看完这封信,两行热泪再次唰地从眼眶里涌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家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这是时代的印记,人间的悲剧!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悲痛欲绝的母亲半躺在床上,一会儿哭泣,一会儿唠叨。诉说受父亲政治牵连受的罪、吃的苦,说到痛处嚎啕大哭。幸亏有邻居陪着,用手巾把子揩脸,递个茶杯喝口水。大家好言相劝,要母亲一切向前看。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去街市购买香烛毛纸、糕果点心等供品。在父亲灵床前一番摆布,有了正常人家灵床前的模样。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一晚,哭声阵阵,香火缭绕。父亲辛苦劳累一生,疲惫地躺在门板上,脸上盖着黄表纸。静静地、僵硬地深睡着,世上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无关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记得10岁那年,听说父亲劳教结束要回家,喜讯给我带来无限遐想。全家团圆,过上一般人家的正常生活,我也能与同龄小孩一样无忧无虑地上学玩耍。父亲陪我玩,逗我乐,教我学画画,手把手教我拉二胡,辅导我学习文化知识。甜蜜的日子即将来临,多日难眠,一切都是那么美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父亲盼到家。父亲屁股还没落板凳,被居委会教训一顿,戴上“历史反革命”帽子。要求不准乱说乱动,定时到居委会参加政治学习、向居委会汇报思想改造情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归来,厄运没有好转反而灾难深重了。想象中的美好愿景总是不顺人意,“心随人愿”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现实世界总是那么残酷无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戴上政治帽子没有人敢给他安排工作。家里多了一口人,母亲凑了一点钱,准备了一副竹制货郎担。上面搁一块方盘,放着零散的商品,如糖果、小型日用品等等,竹篓木盘下面起着仓库作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挑着货郎担出去做买卖,埋着头,厚着脸皮走街串巷,一路吆喝。几天下来,生意虽好,却让家人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反映到居委会说是“乱说乱动,搞投机倒把,不自觉接受改造”,那后果不堪设想,全家人要跟着遭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后来下乡吆喝,戴着大草帽,遮着阳光,躲着熟人,挡着小雨。父亲挑着货郎担晃悠晃悠走东村穿西村。夏天雷暴雨来得突然,正在半路上下起暴雨,前后没有村庄,为避雨他用衣服、草帽保护担子商品,自己被淋了个落汤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每逢下雨,母亲总是心撮撮地站在屋檐下,呆呆地眺望前方,揪心地看着天空,盼望天空放晴,盼望着小本生意的商品安然无恙,盼望家中顶梁柱的父亲快点平安回到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个乌黑的晚上,母亲左顾右盼,不见父亲身影。屋内煤油灯的火焰一跳一跳的,跳得人心慌意乱、烦躁不安。母亲心猿意马地到门外转圈圈,回到屋内坐在凳子上,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两手搓来搓去,神魂不定。嘴里嘟嚷着:“还不回来,怎么回事?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煤油灯的光亮渐渐暗淡,连跳几下,突然,灯灭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乌漆麻黑的屋内气氛紧张,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妹妹“哇”的一声大哭,母亲搂过妹妹说:“乖孩子,别怕!油耗尽了,我去加油!”母亲借助火柴的光亮,加了煤油,煤油灯的火焰重新闪闪烁烁,全家人的心随着这闪烁的灯火一上一下不安地跳动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深夜,父亲跌跌撞撞瘫痪在家门口,上面的木盘没有了,竹篓货郎担空着。母亲连忙将父亲拉上床,我端来一盆凉水,用毛巾擦了父亲的身子,母亲让父亲喝口水。父亲有气无力地告诉母亲:“走在半路上,全身发冷,头部发烫,浑身抖擞,骨头散了架,估猜是前几天淋雨着了凉,得了‘打摆子’的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背靠大树,身体筛糠似地抖擞,牙齿格格地磨着,支撑不住的身体直接在树荫下顺势躺着,蜷缩一团。不知不觉迷糊过去……夜晚的凉气使父亲苏醒过来。揉揉眼睛,担子里的东西没了,遍地见不到一个人影。父亲挣扎着站起来,挑着空担子,深一脚浅一脚,趔趔趄趄地往家里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昏沉沉的脑袋,高热的身体,呱呱叫的肚子,捱到家门口已是深夜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母亲没有责怪父亲,给父亲忙吃忙喝,请医买药。生活艰难,母亲避开父亲不停地抹眼泪。母亲通宵达旦没有合眼,担忧着接下来的日子里怎么过?我明白,遭遇这次重大损失对岌岌可危的家庭无疑是雪上加霜,是对母亲这个当家人的一次致命打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写了一首“偷我东西不发财,辛苦几天挣回来;趁火打劫不应该,算是帮我消天灾”的打油诗。四句小诗内容积极向上,风趣乐观。风雨飘摇的家庭需要父亲的支撑,父亲从容乐观的精神状态直接影响着母亲的情绪,影响一家人的心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病愈,继续从事买卖营生。一天,父亲遇到以前的同事,故友相逢,热情倍至。同事拉父亲去他家一坐以叙过往风云。父亲感觉自己这种悲戚的样子,死活不肯去,但又碍于同事热心不能不去。同事在家以酒菜招待,互叙旧情,交谈甚欢。酒过几巡,同事无意间说起父亲原则性强,对部下要求严格,管理工作抓得紧,得罪不少人,现在看来一点不值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同事无意间的酒后之言,父亲认为同事在羞辱他,看他笑话,请他吃的鸿门宴,自尊心受到打击。父亲是一条“五斗米不折腰”的汉子。从此,不管母亲怎么催,怎么撵,父亲再也不肯挑着东西出去做买卖了,不是卧床不起,就是大门不出,整天郁闷惆怅,唉声叹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仰问苍天,自己入职旧时部队只是凭肚里墨水混口饭吃,既不是任何组织成员又没有干过任何坏事,仅凭着一颗职业良心干活吃饭。老天爷为什么对他如此不公?为什么对他如此惩罚?哀叹这种倒霉的运气何时是个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和妹妹跪在父亲床前,不断地往火盆里添纸钱。好心的邻居陪着我们,诉说父亲生前吃尽苦头。厂里的苦活、脏活、累活、危险活都是他首当其中。特别是在远处废弃的工棚里碾磨炸药,爆炸随时发生,他置死亡而不顾,任劳任怨接受改造,争取好的表现。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邻居说父亲人好,有空就给邻居小孩辅导功课、办文化补习班,邻居给钱他都不肯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邻居说父亲有才华、有骨气,跟大家相处很好,大家都很尊重他。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邻居说父亲摘掉政治帽子,彻底平反了,寿也终了,唉叹太可惜!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邻居说父亲去年被作为统战嘉宾参加县政府在公园举办的中秋赏月活动,与县里头头佬佬们坐在一起谈笑风生。那段时间,父亲可风光啦!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写信给他在台湾的二哥,邀请二哥回大陆观光旅游,配合政府做统战工作。他的信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海峡两岸节目中多次播出。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丝暖意掠过,我感谢邻居们的关心照顾,友好相处,善意地评价。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送葬那天,厂里安排多人参加。当送葬队伍行至原汽车站时,母亲披头散发突然从路边冲出来拦住送葬队伍。瘫痪在地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喊着:“你害我一辈子!丢下两个小家伙,我给你养大了,没听你说声感谢,没见你来看望我一次,你个没良心的!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你带我一起走吧……”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母亲哭一会儿昏厥过去,软软地瘫在地上。大家七手八脚地掐人中、掐手丫,醒来后继续嚎哭。毫无顾忌释放内心积存的委屈。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家人死的死,哭的哭,喊的喊,像一面镜子被摔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此景感动了路边围观的人,有人在垂泪,有人在议论。见过给送葬队伍摆路祭的,还没见过要一起走的。我也没见过母亲在众目暌暌之下,不顾一切地发泄情感。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母亲知道过了今天没有明天。拦住灵车要把几十年的酸甜苦辣向父亲倾诉,向父亲讨个说法。母亲的疯狂举动把我惊呆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人间悲凉的一幕感动了老天爷,“哗哗”大雨倾盆而下。全身透湿的人们滴滴挂挂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我跪在地上哀求母亲放过父亲。父亲太可怜、太悲惨,让他早点安息吧!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亲友们连拖带抱把头发散乱、涕泪纵橫、泥打鬼湫的母亲拖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走了,永远没有他的踪影了,永远见不到他的笑容了,永远得不到他的抚摸与呵护了!一个失去父亲的家是一个破碎的家,是一个不完整的家。而一个破碎残缺的家,还有什么幸福圆满可言?有了政治开明的世界,我们全家再也不会有团圆相聚的日子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岁月如歌又如戏,父亲一生成悲剧。人间动容巾帕泪,祈愿历史不重续。(全文66节,节节皆精彩,欢迎留言)</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