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巧巧的一段情

健康平安

　　巧巧姓姜，名叫姜玲巧。家住平凉路1695弄，与赵卫东既是邻居，又是幼儿园的同学。一九六五年九月，两个人同时考入隆昌中学，又成为了初中的同学。

一九六五年的暑假，可以说是赵卫东最轻松愉快的一个假期。这一年，赵卫东小学毕业，什么作业都没有。在等待中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一天到晚只知道玩、玩、玩。当然，姜玲巧也一样，两个人经常你来我往，在一起玩球、踢毽子、捉迷藏、散步……

除此之外，姜玲巧的弟弟也不时地加入到这里面来。他喜欢跟赵卫东打乒乓球，还调侃他打球的姿势就像徐寅生（当年的国乒运动员）。

我的这个故事，就从一九六五年夏天说起……

　　小学毕业考过后，赵卫东把所有的课本、笔记、练习册，包括书包一古脑儿地扔在了旮旯里。他知道，旮旯里的课本纸类等杂物，妈妈会定期让收废品的叔叔来收取。旧书包嘛，爸爸妈妈答应过他，考入中学会给他买一只新的书包。

六十年代里，既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一到夏天，人人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又叫芭蕉扇。是一种用蒲葵树的叶子制成，家庭必备的夏日用品）到自家院子或弄堂里纳凉。纳凉时也不闲，说说笑笑聊着山海经，天南地北夸夸其谈，看到的或听到的又在这当儿传说，特别有意思。

那时候，上海有竹篾躺椅的人家还不多，赵卫东家就没有。有时候天气太闷热，晚上，赵卫东就抱了一张席子放在弄堂的穿风口睡觉。好在六十年代的上海，除了老鼠、蟑螂，还没有蚊子，一觉能睡到大天亮。

这条弄堂的左右两侧，一边是赵卫东家，一边是章永明家。有一天夜晚，赵卫东在弄堂口睡觉，老是听到章永明家后院有蟋蟀的叫声。那声音清脆嘹亮，必定是一个红头大蟋蟀。赵卫东激动不已，轻轻地走到章永明家后院，隔着篱笆墙侧耳倾听，辩别这个声音是从哪块砖缝里传出来的。

赵卫东在河间路小学读书时有个同学叫黄国平的，住在一个里弄里。他有一只红头蟋蟀，全身亮晶晶的，就像穿了一件锦袍。每到斗蟋蟀时，这只蟋蟀总是“天下无敌”，它那种获胜后神气活现的样子，真令赵卫东他们几个人“馋涎欲滴”，恨不得占为己有。

晚上，不好翻墙入院到人家去，赵卫东就记好了蟋蟀叫的位置，准备天一亮就去章永明家，同他一起去捉蟋蟀。赵卫东知道，不去翻动砖石，在正常的情况下，夜里蟋蟀是不会跑走的。

赵卫东养过几只蟋蟀，基本上都是“三尾子”，一种最常见的普通品种。他不敢拿出去找小伙伴们斗蟋蟀，拿出去简直是丢脸。如果捉到这只“大红头”，他要玩几天，然后送给姜玲巧的弟弟。姜玲巧的弟弟有好几只“威武雄壮”的大蟋蟀，可就是没有“红头”蟋蟀。

赵卫东跟姜玲巧的弟弟是一对要好的朋友，不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只知道人人都叫他“根生”。赵卫东无所谓，管他“根生”也好“生根”也罢，只要有个称呼就行了。

每次赵卫东到姜玲巧的家里玩，只要她的弟弟在家，总要捧出几个蟋蟀盆给赵卫东看。有时候，姜玲巧的弟弟会把两只雄蟋蟀放在一个盆子里，用茅草触须引斗，表演给赵卫东看。几经交锋，败的退却，胜的张翅长鸣，每到此时，姜玲巧的弟弟就会指着胜虫，夸奖这只蟋蟀好。赵卫东也讨好的说，如果以后捉到头大、腿大的雄蟋蟀，他就送给姜玲巧的弟弟。

因为，赵卫东不但跟姜玲巧是好朋友，跟她的弟弟也是如此。

　　姜玲巧性格开朗、心直口快，里弄里的许多同龄人都喜欢跟她玩。不过，谁要是得罪了她，她也不会放过谁。轻则骂你几声，重则——不是推你一把就是打你一下。因此，一般的男女伙伴，都是和和气气的不敢与她有口角。

赵卫东跟姜玲巧两家相距不远，又是在一个幼儿园里长大的，关系自然与众不同。在同龄人中，姜玲巧的个子比较高，与人争吵时两眼一瞪双手一叉，那个样子的确好吓人。跟赵卫东，她从来不这样，也许是合的来的原因，俩个人都自称是最好的朋友。

上小学的时候，赵卫东的妈妈有个同事的丈夫托区教育局一个朋友的关系，搞了两个名额，为自家的女儿刘菊和赵卫东一起到区属中心的一所优等学校河间路小学就读。赵卫东本想去杨浦区第一中心小学与姜玲巧为伴，因“河小”的名额来自不易，故而舍不得放弃。尽管不在一个学校里读书，趁着礼拜天，赵卫东还是经常会去姜玲巧的家里玩耍，相互说说一些学校里新鲜有趣的事儿。

由于河间路小学离家太远，几年下来赵卫东就受不了了，吵着要转校。在四年级的时候，“杨一中心”没名额，赵卫东只能转到锦州路小学读书。锦州路小学的侧门直通平凉路，而杨浦区第一中心小学的大门也在平凉路，两处相隔不远。赵卫东的心里很开心，他可以在放学后从侧门去平凉路，等待姜玲巧一道放学回家。

不在一所学校，放学时间也不相同，数次扑空后，赵卫东并没有放弃，倒是姜玲巧知道了，就劝赵卫东不要这样，她有自己的同学一道回家。

赵卫东点点头，同意了。

后来，赵卫东学到了一句成语，他问姜玲巧：“巧巧，我们俩个人算不算是青梅竹马？”姜玲巧说：“不算吧，只能说是两小无猜。”赵卫东笑了笑，说：“青梅竹马跟两小无猜，不都是一个意思的吗？”姜玲巧说：“不是的吧，青梅竹马的意思是指……”她不说了，望着赵卫东。

赵卫东问她：“是指什么？”

姜玲巧笑了笑，扭转了头说：“我不告诉你。”

　　八月下旬，录取通知书终于来了。那一天傍晚，赵卫东正在弄堂口与孙秀英、张耀云、章永明几个人打扑克。就听邮递员阿姨骑着自行车一路响着铃在家门口停了下来，她嘴里喊着：“179号——179号挂号信。”赵卫东一听，连忙走近去从邮递员阿姨手里接过签收单，并写上了名字交还给她。阿姨把挂号信递给赵卫东，赵卫东一看，果然是自己日盼夜想的录取通知书。

赵卫东朝孙秀英笑了笑，说：“秀英姐，我考上了隆昌中学哎！”孙秀英也在这所学校读书，马上要升初二，即将是赵卫东的学姐了。孙秀英听了很高兴，接过通知书问：“不知道巧巧考上了没有。”

姜玲巧也是填报了隆昌中学，她在杨浦区第一中心小学读书，学习成绩要比赵卫东好。赵卫东胸有成竹地答道：“巧巧一定会考上的，我们晚上去她家问问好吗？”孙秀英说：“当然好啦！以后我们几个人就是同学了。”

夏天的黑夜来的迟，晚饭后，天还亮着。赵卫东、孙秀英结伴前往姜玲巧的家，刚进她家院子，就见一家人正围坐在桌子旁吃饭。

姜妈妈热情地招呼着：“吃饭了吗？没吃饭在这里吃吧。”孙秀英点点头：“阿姨！我们吃过了。”她转身问姜玲巧，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吗？

姜玲巧从房间里拿出通知书递给了孙秀英，孙秀英开心的笑着：“好啊！我们都在一个学校里读书了哎。”

姜妈妈笑着问赵卫东：“你呢，也考进了隆昌中学？”

赵卫东笑道：“是啊。阿姨！说不定我跟巧巧还分在一个班上呢。”

姜妈妈说：“那好啊，以后你们在一起念书就要互相学习互相帮助了唷。”

赵卫东这时发现少了一个人，刚问了一声：“姜叔叔呢？……”就听院子门“吱呀”一响，姜玲巧爸爸的大嗓门传了进来：“我在这里哪！”走进门一笑，“呵呵！这么多人。”

姜玲巧把录取通知书递到爸爸的手里，姜叔叔看了看说：“哦！不错，我今晚上要多喝一杯酒庆贺庆贺啰。”

姜妈妈鼓着嘴说：“这么晚回来还想喝酒？快吃饭吧。”又问道，“厂里又开会啦？”

姜叔叔说：“没有。在办公室里聊天，忘记下班了。”

姜妈妈两眼一瞪，怒道：“什么天聊的连下班时间都忘记啦？哼！没得饭给你吃。”

姜叔叔双手一摊，一伸舌头，一付可怜相，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姜玲巧的弟弟和妹妹问爸爸聊什么有趣的事情，能告诉我们一下吗？

姜叔叔问：“大人们的事情你们也愿意听吗？”姜玲巧、孙秀英和赵卫东都点头说愿听。姜叔叔叫姜妈妈帮他盛了饭，用筷子敲着碗沿说，“我边吃边讲，你们都坐好了，听我慢慢说来。”

　　姜叔叔扒了一口饭咽下肚，开始说了：“上个月，李宗仁带着夫人郭德洁……”

“李宗仁是哪个啊？”姜玲巧的妹妹巧妹问道。

姜叔叔说：“哦，李宗仁是台湾的，曾经当过国民党的代总统。七月份，他们从美国回到了中国。在回国之前，李宗仁写了一封亲笔信，说自己手里有一批价值11万多美元的文物，要毛主席给他11万美元，他就把这些文物献给祖国，表示自己对故乡的怀念之情，这当然是好事啊。可是，谁知道他派人送来的文物到了故宫，经专家检查发现，这批文物中仅有少量是真的，绝大多数是赝品……”

孙秀英、姜玲巧、赵卫东都大吃一惊：“这不是骗子吗？”

姜叔叔说：“按照价格估算，顶多值三千美元。”姜叔叔望了望大伙儿，接着道，“今天下班的时候，我们办公室的几个人正在聊这个问题，文物的真假，难道李宗仁的心中会没有数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小听众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姜叔叔笑了笑，说：“我们的毛主席一眼就看穿了李宗仁的小心思，毛主席说‘他这是在试探我们哩！我们搞统战工作要讲策略，就给他12万，他这叫投石问路！’并托周总理告诉来人，直言李宗仁送的这批文物有的是真品有的是赝品，考虑到李宗仁在国外生活不易，特地送他12万美元以壮行色。”

“毛主席真伟大！”

“是啊！”姜叔叔吃完饭，又盛了一碗青菜豆腐汤，喝了几口接着说，“后来，李宗仁赞不绝口，他说，‘共产党不简单，是识货的。’”

说到这里，姜妈妈问丈夫：“果然是有趣，你们就是在议论这个事情，才耽误了下班吗？”

九月初开学了，赵卫东没有跟姜玲巧分在一个班上而有些失望。好在一个学校里读书，课余时间也能在一起开开心心的玩乐，俩个人感觉也不错。除此之外，赵卫东还经常到姜玲巧的家里去，有时候探讨一下学习上的问题，更多的时候，是约她一起在里弄里和朋友们玩捉迷藏等游戏活动。

一天晚上，做完了作业的赵卫东又想去姜玲巧的家里约她出来玩。他轻轻地推开姜家院子的门，上了一级台阶，边敲门边呼喊着“开门，是我。”

片刻，门开了。只见姜妈妈板着脸对赵卫东说：“巧巧不在家，你有什么事？”

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赵卫东从来没有见到过姜妈妈的这种样子，他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答。

见赵卫东不说话，姜妈妈接着道：“你和巧巧从小就在一起玩，我没有意见，毕竟我们是邻居。现在，你们长大了，要注意一点影响，不可以在一起玩了。你都已经是初中生了，我想，这点道理应该是明白的吧。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来找我女儿玩了，男孩女孩终究是有区别的……”

赵卫东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十分尴尬，他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做错了什么，呆呆地望着姜妈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姜妈妈的身后传来她儿子的声音：“妈！你别说了，赵阿哥是来找我的。”

　　一天上午，赵卫东到酱坊店买了豆腐干回来。刚走进1695弄的大门，迎面碰见了居维俊。

居维俊是赵卫东在锦州路小学读书时的同学，两个人住在一个里弄里，关系一直很好。居维俊问赵卫东到哪里去了？赵卫东把手里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一扬说：“到酱油店买了几块干子。”居维俊问：“买干子烧什么？”赵卫东说：“不知道，我妈妈叫我买的。你要到哪里去？”居维俊说：“我去马路对面买一根赤豆棒冰。”赵卫东问：“一大早就吃棒冰啦？”居维俊笑了笑，说：“刚才在院子里整理了一些花花草草，太热了……”赵卫东“哦”了一声：“四分钱买个棒冰慰劳一下，应该的。”居维俊点点头，说了声：“有时间到我家来玩噢。”

赵卫东往家走，走到一半想了想，又侧转身掉头往另一条弄堂走。老远就见姜玲巧坐在自家的院门前洗衣服，他慢腾腾地走过去。姜玲巧抬头望见他，说了一声：“你来啦！”

赵卫东低声问：“巧巧，你妈妈在家吗？”

姜玲巧看着赵卫东，有点疑惑：“我妈妈上班去了，你找她干啥？”

赵卫东摇摇头，说：“不找她。我躲还来不及，怎么会来找她。巧巧，我问你，你妈妈为什么反对我们在一起玩呢？”他盯着姜玲巧望，希望她能说出令他满意的答案。

姜玲巧迴避着赵卫东的目光，她低着头，双手在搓衣板上搓衣裳。可能是她心不在焉，也可能是用力大了，搓衣板在大澡盆里上下摆动，极不安稳。

赵卫东急了，催促道：“你说呀！我是特意过来问你的。”

姜玲巧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赵卫东问：“前天晚上，你妈妈讲我的时候，你是不是躲在房间里？”

姜玲巧说：“我不是躲，我本来就在房间里。我听到你在院子外面敲门的时候，我妈妈不让我去开，她自己就跑过去开门了。”

“那么——”赵卫东尽量克制住自己，用平和的语气问，“那天晚上你妈妈对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姜玲巧点点头。

赵卫东问：“那天我来找你，你妈妈说你不在家，不让我进门，还叫我以后不要找你玩了，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姜玲巧抬头望着院门外，赵卫东知道，她家斜对面住着一家姓邹的。邹家二小子跟姜玲巧的妹妹姜巧妹在一个班上读书，并且跟赵卫东的弟弟都是同班同学。

邹家老大是女孩，老二和老三都是男孩。邹二小子调皮捣蛋，经常惹事生非，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赵卫东知道，邹、姜两家虽然是邻居，但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心存不满而吵吵闹闹，一直不相往来。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个邹老二，除了在学校里欺负姜巧妹，还喜欢恶作剧。夜晚，偷偷在姜家的院栅栏边小便，或者敲几声玻璃窗又迅速跑开。甚至有一次，在姜家的院子门外用细铁丝把院门绑定，搞的姜家大人小孩上班上学都匆匆忙忙，差一点要迟到。几次大吵大闹后，邹老二老实了点，但是心里总是有一股子的怒气。

赵卫东的眼光随着姜玲巧的目光移向了院门的斜对面，然后问道：“是因为邹二小子说闲话了吗？”赵卫东双手交叉在胸前，依在院子门框上，望着姜玲巧。

“是的。”姜玲巧边说边示意赵卫东进来。赵卫东走到姜玲巧的一边，蹲了下来。姜玲巧低声说，“邹万福在邻居面前散布谣言，说我们俩X啊X的……那些话简直是难听死了。我妈妈气极了，不分青红皂白开口就骂我，还叫我以后不要跟你在一起了，省得别人胡言乱语的坏了名声。”

　　赵卫东怒气冲冲，他朝着斜对门骂道：“小狗日的邹万福，老子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了……”

姜玲巧急忙制止了他：“别发火，跟你没关系，他主要是针对我们家的。”

“怎么跟我没关系啦，他把老子也牵涉进去了呀。”赵卫东恨不得跑过去把邹老二拖出来狠揍他一顿。

姜玲巧说：“你才多大呀，‘老子老子’的真难听。我妈妈说的对，以后我们俩个人不再来往，他就没话好说了。这叫做‘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赵卫东不解：“你们家为什么这么怕他家呢？”

姜玲巧说：“他们家大人小孩都是无赖，我们不跟他们啰嗦。”

赵卫东望着姜玲巧，姜玲巧朝他笑了笑。赵卫东还想跟姜玲巧聊聊，姜玲巧却催他离开了：“好了，你快走吧。”

赵卫东问：“那我们以后……”

姜玲巧说：“以后你不要来我家找我了，如果我们俩在里弄里碰到面也当做不认识，你要记牢。”

赵卫东有些失落：“那么——”

姜玲巧笑了笑，说：“在学校里，我们俩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好。”

赵卫东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巧巧，我走了。”姜玲巧“嗯”了一声，继续洗衣服。

告别了姜玲巧，赵卫东拐进了大路，朝自家的弄堂里走。一路上他在想，姜妈妈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这种决定，一是为了堵住邹老二的嘴，二来，也是对他的不信任。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赵卫东不敢保证。总之，他对姜妈妈是有意见的，要不是看在姜玲巧的面子上，他一定会跟姜妈妈理论的。

赵卫东看到他的弟弟迎面过来，刚想问弟弟要到哪里去，他的弟弟老远就叫：“买个干子买到现在，妈还以为你迷路了，叫我来找你。”走过来又问道，“阿哥，买干子还剩多少钱？给我两分好吧。”

赵卫东说：“给你两分钱可以，不过，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跟你们班那个邹万福的关系怎么样？”

“一般般吧，并不是顶好。”弟弟望着赵卫东，不知道哥哥是什么意思。

赵卫东恶恨恨地道：“你带个口信给他，叫他不要在外面胡说八道，下次要是再说我的坏话，小心我揍他。”

弟弟有些惊讶地问道：“阿哥是不是搞错啦，邹万福又不认识你，他会说你啥个坏话？”

“他不认识我，但是，他知道我是姜巧妹的姐姐的同学。”赵卫东说完，大踏步地往家走。

望着赵卫东的背影，弟弟仍然是摸不着头脑，他自言自语地道：“是同学又怎么啦？”

　　姜玲巧面容俏丽，鼻梁高挺，嘴唇娇嫩欲滴，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女生。只是皮肤微黑，且个子比较高，不是赵卫东喜欢的类型。而姜妈妈却认为赵卫东与姜玲巧在一起玩，是在追求她的女儿。这让赵卫东的心里很不舒服，这种意思，赵卫东从来也没有想过。从小在一起的异性好朋友，为什么长大了就不能在一起玩了呢。

这好像是应了那句“舌头底下压死人”的谚语，流言蜚语能够屈杀人。但赵卫东不会那么软弱，更不会造成心理上的伤害。他坚信，总有一天姜妈妈会知道他是不是与她的女儿有那种关系。

一九六五年年底，在一次大队扩大会议上，赵卫东忽然发现同班的同学周俊伟与姜玲巧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周俊伟用那种别样的眼神贪婪地望着姜玲巧，使赵卫东醋意大发。

开扩大会议，是大队辅导员张欣晖老师每个月一次的常规。参加会议的是初中一年级各个班的少先队大队长、中队长和小队长。那个时候，赵卫东是大队墙报委员，姜玲巧是大队文体委员，周俊伟是中队长，在班里担任劳动委员。

虽然不在一个班级里上课，几次的扩大会议后，周俊伟认识了姜玲巧，有事没事就跟她聊文艺上的事情。周俊伟说他会吹口琴，吹起来断断续续的不太熟。姜玲巧希望他好好练习，以后能在学校里登台表演。

刚进中学时，周俊伟跟赵卫东的关系很好。班里选举学校大队长的时候，周俊伟还鼓动大家投候选人赵卫东一票，赵卫东对周俊伟也心存感激。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周俊伟不大愿意同赵卫东说话了。赵卫东有点莫名其妙，但又不好开口去问，两个人的关系逐渐地就冷淡了起来。

这天开会前，赵卫东望着周俊伟同姜玲巧坐在一起说话，他觉得周俊伟盯住姜玲巧的眼光是那种色眯眯的样子，既轻浮又有点不怀好意。便注视着姜玲巧，想趁姜玲巧抬头朝他这边看的时候暗示她一下。可是，姜玲巧却是微低着头在听周俊伟说，偶尔她也回应几句，但始终没有抬头望向赵卫东。

周俊伟说话声音很低，只看到他的嘴皮在动，说些什么赵卫东根本听不清楚。周俊伟坐在姜玲巧的一侧，伸长了脖子在姜玲巧的耳旁说话，嘴巴里呼出的口气佛动着姜玲巧耳鬓的长发，令赵卫东十分反感。

散会后，周俊伟与姜玲巧并排出了会议室，俩个人边说边笑地往教学楼走，只到姜玲巧进了自己的教室，周俊伟才独自回到他的班级里。

赵卫东放学回家，找到隔壁邻居孙秀英，他叫学姐跟姜玲巧说一声，不要跟周俊伟好。赵卫东说，周俊伟为人狡诈，不是那种忠厚老实型的。他注意到周俊伟盯姜玲巧的眼神里有一种带有性暗示或者性欲望的，要姜玲巧注意点。

后来，姜玲巧当着赵卫东的面对周俊伟说：“你以后不要跟我说话，我也不睬你了。”

周俊伟是不是看上了姜玲巧，赵卫东不得而知。凭赵卫东的直觉，他认为作为一个干部家庭的子女，周俊伟长得又比较帅，择偶的标准不会低。姜玲巧是普通工人的后代，他会真心喜欢她吗？如果周俊伟是别有用心，姜玲巧还是趁早离开最好。

赵卫东叮嘱姜玲巧，即使周俊伟熟练了吹口琴的技巧，也不要提起这件事情。登不登台表演，由他自己拿主意。

姜玲巧离开了周俊伟，周俊伟也不得闲，他猎艳的目光一刻也没有停。可惜的是，在三年的初中生涯里，他的目标太多，以至于没有一个是成功的。

　　跟全国的大专院校、中、小学校一样，一九六七年下半年开始，隆昌中学复课闹革命。此时，赵卫东已经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了。

初三，作业比较紧张，加之停了一年多的学，课程排的很满。像写字（毛笔字）课啊、劳动课啊、音乐课啊等等经常被一些主课“霸占”。同时，学校的图书室、体艺活动室也都暂停开放。当时，除了上课就是学习，因此，体育课成了放松心情的“良药”。

一天放学后，赵卫东与同班几个一路的同学顾小玲、张美华一起回家。路上，两个女同学都埋怨学习太紧张，感觉很累了。赵卫东就问她们，想不想去放松一下。

张美华问，怎么个放松法？

赵卫东说：“看电影去。我早上经过杨浦电影院的时候，看到画报上预告今天放映的电影‘广阔的地平线’，是阿尔巴尼亚的片子，要不要去看看？”

张美华说：“我都困死了，只想早点做完功课去睡觉。哪有什么心情看电影啊。何况还是外国的电影，我不感兴趣的。”

顾小玲笑了笑，也说：“我有看电影那个时间，还不如在家里看看书呢。”

赵卫东无奈地摇摇头，笑道：“你们女的啊跟我们男的就是想不到一块儿去……”

话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赵卫东，你又在看不起我们女生了吧。”

三个人扭头一看，原来是姜玲巧从后面赶来了。

姜玲巧说：“实际上，看看电影也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方式，只不过现在电影院里上映的都是外国电影，我也不喜欢看。但是，除了看电影，难道就没有其它的方式了吗？比如听听广播，跟小邻居们捉迷藏、玩游戏，或者家里人一起打打扑克，不都是可以的吗？”

她转身对顾小玲说，“看书是好事，但是我认为，不一定会放松心情的哦！”

赵卫东说：“顾小玲跟我一样，看书就是一种享受。对吧？”他望着顾小玲，顾小玲非但没理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一会，顾小玲和张美华都到家了。顾小玲跟姜玲巧关系很好，她请姜玲巧到她家里坐一会，姜玲巧惋言谢绝了。

分手后，赵卫东跟姜玲巧过了马路，他们俩一边说着笑着一边往家走。在学校里，姜玲巧是大队文体委员，对音乐课很爱好。自从去年教音乐的杨老师被批斗后，至今都没有见到她。姜玲巧有些挂念，便问赵卫东有没有杨老师最近的消息。

俩个人交谈十分专注，全然没注意到此时正有一双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也许发现家里油盐酱醋之类不够用或者是用完了，姜妈妈就去酱坊店购买。刚出酱坊的大门，无意中瞥见女儿和赵卫东一起正从马路对面走过来，她赶紧缩回酱坊。姜妈妈隐身在门后，看着俩个人从酱坊店经过，便尾随在后，她要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女儿和赵卫东的说笑声令姜妈妈十分反感，她用愤怒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们，生怕跑丢了。

过了金伦村（类似现在的小区），前面不远就到了1695弄的大门。马路上人多，姜妈妈忍着气没有发作。但是，进了里弄的大门即将拐入弄堂口时，姜妈妈见四周无人，便从姜玲巧身后一把抓住了女儿的小辫子，骂了一声：“死丫头！叫你不要跟他在一起你就是不听，你想气死我呀？”姜玲巧一边挣扎着一边求饶：“妈妈！好痛啊好痛，您放手……”

赵卫东在一旁吓的语无伦次，一个劲地叫着：“阿姨！阿姨！”

姜妈妈怒道：“谁是你的阿姨？滾一边去……”

望着好朋友姜玲巧被她的妈妈揪着辫子拉回家，赵卫东愣愣地站着，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

听姜玲巧的弟弟根生告诉，姐姐被拉回家，妈妈用竹扫帚丝责打了她一顿，看样子妈妈是气极了。赵卫东闻知后，心中十分难受。

后来在初中的半年多日子里，无论何时何地，姜玲巧都不敢跟赵卫东说话。偶尔见到面，姜玲巧对他笑一笑，也让赵卫东倍感心酸。

初中毕业后，赵卫东这一届同学全部插队落户到农村、边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隆昌中学毕业生下放的地方有吉林、云南、贵州、江西等去处。赵卫东很想知道姜玲巧报名去的是什么地方，好几次他佇立在姜玲巧家的弄堂口，但一直没有勇气过去问她。

一段自小就在一起十分亲密的友情，被可怕的流言蜚语给扼杀了。

　　一段友情结束了，我的故事也讲完了。

说老实话，在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的心情很沉重。我总觉得，姜玲巧是个孝顺可爱的女儿，可她的妈妈却是一个非常可怜的人。

软弱可欺，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事例的确很多。如果，姜妈妈能够坚强一些，别人也不敢欺负她，更不会造谣生事让她受刺激。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有那种事，何必去在乎呢？别人说三道四，哪怕说的天花乱坠，你不去理会，不当一回事，时间长了，别人自觉无趣，谣言也就不攻而破，自生自灭了。这样一来，对自己的女儿、或者对赵卫东，都没有一丁点儿的伤害，俩个人正常往来，岂不是更好？如果偏偏要去理会，最终，吃亏的不是你自己还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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