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行之四：折戟温都尔汗

行者祝杰

离开曲雕阿兰遗址博物馆，朝克说肯特省的首府就是温都尔汗市，离这儿很近，晚上要住在那里。

朝克说的很轻松，可我一听到温都尔汗这个名字愣了一下，这不是林彪的三叉戟机毁人亡的地方吗？记忆立马回到1971年10月的一个下午，连队集合宣读中央重要文件，（中发[1971]57号文件），听指导员读到：林彪仓皇出逃，狼狈投敌，叛党叛国，自取灭亡，三叉戟在蒙古境内的温都尔汗附近坠毁……。说实在的，这在当时不啻为一个重磅炸弹，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半天说不出话。前几天还是副统帅，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每天都要祝他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一夜之间成了死有余辜的叛徒、卖国贼，脑筋需要急转弯啊。从此一提到蒙古，印象最深的名字就是温都尔汗，四十几年过去了，居然有机会到此一游。

公路上的虹门写着成吉思汗市（上图）路边镶有成吉思汗市的牌子（下图）以前称温都尔汗市

在蒙古，通往城市的公路上都会有个横跨公路的虹门，黄昏时分到达温都尔汗市，远远就看到夕阳下的虹门和一个镶有城市名字的大牌子，因为是温都尔汗，大家都想在牌子前面拍照，表示到此一游。结果朝克告诉我们，这个名字是成吉思汗市（Chinggis City）。因为这里是成吉思汗的故乡和蒙古帝国的发祥地，2013年蒙古政府就把这里改为成吉思汗市了，温都尔汗已经成为历史。只不过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口中依然是温都尔汗，怕是永远不会改了。

温都尔汗是蒙古东部的畜牧业中心（上下图）

温都尔汗位于克鲁伦河上游，是蒙古东部的畜牧业中心，我们来的时候好像一直在无边的草原上奔驰。这里人口也不到三万，但看起来比起东戈壁省的首府好的多，简单、整齐，很有规划。下榻的小酒店是城市的招待所，也很干净，就是没有网线，来蒙古这几天也习惯了没有网的日子。

温都尔汗市区蒙古包宾馆（上图）去谷地的草原路（下图）

第二天一早，朝克说既然来了，应该去林彪坠机的谷地看看，就在西边约七十多公里的苏布拉噶盆地。这里是贝尔赫矿区，出产萤石，我们来时人们正在庆祝开矿六十周年。朝克请了矿区一位知情人带路，这个人叫沙格达尔苏荣，大约六十岁上下，他说小时候见到飞机坠落。到了谷地，他就比划着讲述当时夜里听到飞机的声响很大，很多人都从家里跑出来，隐约看到飞机着火沿着谷底降落爆炸，从远处看到火光冲天。我们将信将疑，后来听专家讲飞机低空飞行确实声音很大，草原很静又是下半夜，应该能听到，至于飞机着火则与调查的结果有出入。

两辆车分头从南到北拉网式搜索（上下图）

四五十年过去了，当时飞机坠毁火势烧焦的草地已经被新土覆盖，看不出来坠机地点。朝克说出事地点有一个小墓碑，但是他确定不了墓碑准确的位置。我们也记得当时驻蒙古大使馆秘书孙一先的回忆，将遇难的九人一起埋在一个土丘上，按照蒙古的习俗离开坠机现场约一公里。网上还看到后来有人立了一块黑色墓碑，因为草原的草很茂密，墓碑肯定被草淹没，看不到。

无奈我们两辆车分头从南到北开始拉网式搜索，还是没找到，都说算了，但朝克不放弃，看样铁了心要找到墓碑。带路人又回到镇里找明白人，返回谷地重新确定了方位，认为地点没有错。这是个盆地，两面都是山，当年三叉戟试图在这儿迫降应该没错。

青石碑的正面（上图）背面（下图）

我们又分头搜索，还是无果，已经三个小时了，大家差不多都失去了耐心。朝克提出既然飞机坠落的方位没错，那么我们不妨设想要是我们最有可能在哪里立碑，肯定是在飞机最后爆炸的地方，如果再找不到就打道回府。正当我们要放弃寻找准备离开时，朝克喊了起来，碑找到了。我们赶到这儿看到一块青石碑，孤零零的立在广袤的草原上确实不容易找到。石碑正面写着：“九一三遇难者之处，二零一三年九月十三日缅怀者敬立”，背面用蒙文和中文写着：“历史不会忘记”，另外用中文写着：“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二时二十七分”（蒙古确定为二时二十五分）。碑的底部围着红黄绸缎打成的花结，前面还有一些祭品和酒瓶。看得出来，这还不是祭奠过一次，因为糕点的腐烂程度不同，酒瓶也不同，其中还有一瓶茅台酒。

（网络图片）三叉戟坠机现场

我们在墓碑周围发现很多三叉戟的陶瓷、玻璃碎片，我用车钥匙往地下轻轻一挖，就看到很多飞机上的铜线、螺钉、小零件等，更多的是飞机蒙皮融化的铝块。这里就是坠机现场，我们花了三个小时终于找到了准确位置。现在可以肯定，1971年9月13日2时27分，林彪一行九人乗256号三叉戟出逃，就是在此地坠毁，成为当时惊天大事，震惊了世界，也留下重重谜团。

在现场收集的三叉戟陶瓷、玻璃碎片、铜线、接线栓等小零件和飞机蒙皮融化的铝块（上图）（网络图片）三叉戟256编号（下图）

当地人说，（在中国大使馆人员到现场之前）苏联KGB来到现场拿走比较完好的三叉戟主引擎，当时KGB只对先进的飞机引擎感兴趣。过了几周才对人发生兴趣（可能猜到了遇难人的身份），回来挖坟。我们没去寻找九人墓，若按澳大利亚记者彼得和苏珊契而不舍的追踪调查的结论，林彪的头骨被KGB拿走以确定身份，现在存放在KGB总部。残缺的尸体或许由蒙古人焚烧，若真是这样，这里或许已不是九人墓？既然是苏联KGB先到现场，三叉戟上的黑匣子和文件自然也应该在他们手里，什么时间才能还原历史真相？

（网络图片）苏联军方托米林揭秘克格勃手中林的头骨（上图）三叉戟残骸（下图）

蒙古真是人烟稀少，向导说，坠机的残骸很多年一直在那里没人管，前几年才被镇上的人收拾走。蒙古的调查报告说的因为迫降后发生油箱爆炸，大火烧了长一公里宽三百米的草地，现在也了无痕迹。

还有一个疑问，我记得看过网上林的女婿和黄吴李邱的子女2011年9月13日来时，提到有一块黑色墓碑，在网上也能看到碑的照片，可我们现在看到的不是黑色墓碑。再说黑色墓碑的立碑时间是2008年9月13日立的，而现在青石碑的立碑日期为2013年9月13日，这都会是谁立的呢？黑色的墓碑哪里去了？从现在的青石碑刻的是遇难者之“处”而非之“墓”，也能看出二者不在一个地方，前者是指飞机坠落地点，后者指埋葬遇难者的墓地。我们拍了照，上车离开，从车窗望去，青石碑在十几公里没有人烟的大片草原上确实显得太小，很快就被草丛淹没。此时此刻老杜的一句：“独留青冢向黄昏”，便是写照。

晚上回到乌兰巴托，有一位企业家（忘记名字了）在乌兰巴托郊区的成吉思汗度假中心请我们吃饭。这里是一大片蒙古包，其中最大的能容下五百人，里面有成吉思汗的镀金塑像，整个装饰也是金碧辉煌，极具蒙古特色。我们用餐的蒙古包也很大，挂着一百零八条雪豹皮，也够奢华的。宾主坐下，先喝奶茶，再喝马奶酒，看着这么清澈透明的液体竟然还是马奶味，然后再喝成吉思汗酒。菜品也蒙古风味十足，石头烤肉、煎肉饼、烤羊肝、羊肉包、羊肉面片这可能就是草原大餐。

出于好奇我在周边转了转，在帐篷的后面看到一些变形的铝板和部件，主人介绍这就是林彪坠机的引擎罩和铝蒙皮，说引擎已被国内的人买走一个（约200万人民币）。问了主人的身份，原来就是林彪坠机那片谷地的承租人，这块土地的使用期十五年，到期后他还要再续合同。苏联解体后他把三叉戟的残骸（除了苏联KGB拿走的主引擎）收集到自己手里，蒙古当年的调查报告等资料也被他买走。这位老板很有经商头脑，想利用这件事吸引游客，正与林家商谈建立元帅纪念碑或是纪念馆等事宜，似乎并没有得到人家的许可，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障碍。

三叉戟的引擎罩和铝蒙皮（上图）

2011年林的女婿和黄吴李邱子女等来温都尔汗祭奠，也是他联系安排的。真是巧啊，碰到这个人，于是就问了关于九一三出事地点墓碑的事。原来蒙古国家法律规定不得随意在国土上立碑，这些后人来祭奠之前黑色碑已被清除，这个碑不清楚是谁立的，现在的青石碑可能是四野的后人立的。

蒙古包顶上的雪豹皮（上图）

这位老板知道九一三坠机的事儿还真不少，不过有些事过于敏感也会语焉不详，不愿意说得很清楚。尽管这样，能来温都尔汗一游，能遇到此人已是偶然，我当时把这个过程和感慨写进了一首七律《温都尔汗谷地寻坠机处》，录在这里以结束本文：

温都尔汗小城西，
长谷乘风草上驰。
不见穷途三叉戟，
难寻遇难九人碑。
半生戎马名垂史，
十载逢迎信失宜。
魂断异邦谁臧否？
从来秘史费猜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