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征文】调款（小说）

伙计

文/伙计 图/网络

调 款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金融业一下子成为全社会瞩目的行业。一批批意气风发的青年先后被招入银行队伍，成为银行改革发展的新生力量。

我就是那个时代的幸运儿，考入本市一家国有银行，在经过三个月新行员培训后，被分配到城乡结合部的一个营业所工作。每天上班要先乘坐市区公交车，再转乘郊区班车到营业所。虽然离家比较远，但我们新行员都满怀热情，意气风发，对工作没有丝毫怨言，把步入社会这份干部身份的职业，引以为傲，个个踌躇满志，人人憧憬未来，暗下决心发奋努力，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我们一面虚心向师傅前辈们学习业务知识，同时还积极利用业余时间参加电大学习，在理论与实践的大课堂中，如饥似渴地汲取成长的养分。

就在工作几个月后的一个三伏天，因次日是部分客户发薪日，急需补充库存现金。营业所主任安排我和另外两名新员工去市区支行调款，指定由我负责并再三嘱咐，调款务必注意路途安全，要快去快回，不能出任何差错。对领导的安排和信任我们感到莫大的荣幸，都表达了保证完成任务的态度与决心。

那时候基层银行营业机构是没有汽车的，就是支行也仅有一部老旧的北京吉普，所里外部工作不是坐公交就是骑车要么步行，即使调款这么重大的事项亦是如此。好在那个年代社会治安好，多年都没有发生过任何重大事故。

鉴于任务紧急，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兴冲冲出发，先乘班车再转市区公交前往支行，很快就办妥3万元调款手续。为慎重起见，我们将不同券别的纸币硬币分别用报纸整整齐齐地包好，再用浆糊粘上，第六感觉这样会更隐蔽更安全一些，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调款包里。我们商定由身材高大壮实的小石负责背包，确保人不离包，包不离身，我和小李俩人时前时后或一左一右实施贴身跟随式保护。

因为第一次执行调款任务很顺利，而且我们自认为计划缜密、操作细致，三个人一样的心情比这三伏天的高温还热烈，就连路边树上知了的鸣叫也觉得格外悦耳动听。从支行出发，一路脚底生风说笑间到了公交站，然后乘公交约半小时就到了郊区班车车站。那时郊区班车一般一个小时左右一班。大概是由于天气炎热的原因，今天候车的人明显比往日要多。那个年代的车站都比较简陋，既没有雨棚更没有候车座位，班车车站也就是路边一个孤零零立着的站牌。

我们到达车站时，上一班车才刚刚发车，而下一班还不知什么时间到。我们就近寻个树荫底下等候，找了半天也没有一个能够适合坐下小憩的地方，想捡几块砖头坐坐，附近亦难寻觅。

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感觉又热又累，我突发奇想，提出一人拿一捆钞票临时垫坐一下，反正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别人是万万看不出来的。我们三人一合计，觉得可行。小石摸摸调款包对我说：“只有两捆‘大团结’可以坐一坐，其他纸币硬币没法坐。这样吧，你和小李坐吧，我身强力壮站一会儿没关系。”说着小石先后从包里取出两捆“大团结”，递给我和小李一人一捆，我们就权当砖块垫着坐了下来，小石自己则倚着树干斜靠着，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沉浸在即将第一次独立完成任务的兴奋之中。

说话间稍没注意班车已经进站了，路边候车的人争先恐后一拥而上，谁都生怕自己被落下。我们也唯恐误了这班车，三人立马起身冲向班车，我和小李把小石保护在当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上车。班车上人挤人身贴身，上了车的小李把“砖头”紧紧抱在怀里，一时也无法放进小石的调款包里，这时汽车已经启动并加速行驶。

突然，小石压低嗓子叫了一声：“坏了坏了！”

“什么坏了？”我和小李异口同声地问道。

只见小石用手罩着嘴巴，低声对我说：“你的‘砖头’呢？”

“啊？！……”听了小石的话，我才反应过来，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豆大的冷汗瞬间直往外冒。这下完了，这辈子可能也完了，我一个月工资才24.5元，一块“砖头”可是一万块啊！现在来看一万元不是一个大数目，可在当时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啊！如果这一万元现金弄丢了，我将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处分？开除？坐牢？或许……肯定还要连累小石和小李……简直不敢想象，什么事业、什么前途，还有营业所会计柜面上那位我一直心仪但未及示爱的姑娘……统统都将灰飞烟灭，我不敢再往下想……

情急之中，我屏住呼吸轻声招呼正在发愣的小石和小李说：“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得赶紧去找回我们的‘砖头’”，说完就冲着车头驾驶员方向大声叫喊，“师傅！师傅！快停车！快停车！”这突如其来的叫声，一下子让全车乘客聚焦于我们。

“怎么刚上车就要下车，什么事啊？”只听驾驶员在前面没好气的大声质问道。

“哎呀，也不知咋回事，肚子……肚子突然痛得……实在受不了了……求求你师傅……赶快……停车……让我下去吧……”我一边捂着肚子故作痛苦呻吟着，一边示意小石、小李搀扶着我。

旁边有乘客见状，也同情地说：“看这个小伙子疼得冷汗直淌，赶紧停车让他们下去吧。”

驾驶员一听也不敢怠慢，连忙把班车靠在路边停下，打开车门，招呼我们赶快下车。车上拥挤的乘客也主动避让开勉勉强强的“一人巷”，我们三人连推带搡地挤下班车，然后就撒开脚丫子，向刚才上车的车站一路狂奔。

好在班车开得还不算太远，没大会儿我们就赶到了车站。气喘吁吁的我们，顾不上汗流浃背，赶紧看向我们刚才休息的树荫下。哎呀，万幸啊！我们的那块“砖头”竟安然无恙，但是被一位摇着蒲扇的候车老头坐着。我们暗暗松了一口大气，庆幸“天无绝人之路”。

为预防节外生枝，我们三人按捺住激动狂跳的心，合计着不能打草惊蛇，一伺老头离开，就立马将“砖头”收入囊中。随后，我们成扇形分别站在老头身后不远处全方位守候。

就这会儿等待的过程，时间过得真慢，一浪盖过一浪的蝉鸣让人心烦意乱，三伏的高温毫不留情地炙烤着我们，我们如坐针毡。在焦急万分的漫漫等待之中，班车终于又靠站了。只见坐在“砖头”上的老头，把手中蒲扇往脖子后衣领里头一插，随即起身拎起身旁行李，与其他候车乘客一样蜂拥而上，早就把“砖头”丢在身后，他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刚刚是坐在一万元的“黄金宝座”上候车的呀！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四周无人注意，小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砖”入包，我们一直高悬的心也终于落地，并赶在班车启动前，终于又挤进了车厢。班车加速驶向目的地，从车窗外带起阵阵凉风，站在车厢后面的我们，都一下子感到特别的凉爽和惬意。

当班车顺利到达终点，回到营业所的时候，主任正在门口来回踱着步子焦急地等着，一看见我们马上厉声责问：“打电话问了支行，说你们早就出来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

我只好按照我们仨事先约定，说第一班车人太多，为了安全没敢上车，坐第二班车回来的。经过清点，这次调款3万元准确无误入了库。主任对我们顺利完成任务，特别是对于我们的安全意识予以充分肯定，让我的脸顿时感觉有点发烫。

“银行一向是铁账本、铁规章、铁算盘，你们一定要牢记‘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主任铿锵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

这次有惊无险的调款过程，在短短几个小时之中，我们就经历了参加工作之后的人生重大转折与跌宕起伏，并有幸成功地实现逆转。

二十多年后的一个春节期间，已经当上行长的我，约了小石、小李等哥几个去给早已退休的老主任拜年。吃中饭的时候，几杯酒下肚，回忆当年第一次调款，才敢与老主任道出原委。我对老主任实话实说：“就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仍然实实在在地感到心惊肉跳。”老主任听后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说：“只要能够真正汲取教训，坏事也可以变为好事。”

老主任说的又何尝不是呢！经过如此大落大起，给我的人生敲响了一辈子的警钟，让我懂得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所蕴含的智慧和道理，教会我谨慎行事，从而能够保持工作稳定和长期的职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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