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越走越远的身影

逍遥老爷子

<p class="ql-block">  我三岁离开简阳,至今已有七十二年了。其间也多次回去过,却对儿时乡村的生活环境没有什么印象。</p><p class="ql-block"> 三岁以前,我跟着母亲住在乡下,父亲十三岁上成都当学徒,很久才回乡下一趟。可以说,我是在田埂上滚大的。</p><p class="ql-block"> 不过三岁那年,我在田埂上绊了一跤,左手肿亮了,抬不起来,便到成都来医手,就住在市体育场附近。一楼是铁匠铺,我们住在二楼。站在窗户边,可以看到后面的教堂,教堂前有两棵银杏树。我随时都在窗前看着,白果成熟的时候,就在树下等待着,拣那些掉下来的白果,放在灶烘里烧熟,剥开壳壳,吃象绿宝石一样的果肉,清香又Q弹。</p><p class="ql-block"> 现在在顺城街上,仍然能看到那两棵白果树,以及后面的教堂。</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时常都调侃家里人,说如果不是我的原因,全家人都还在乡坝头吃咪儿红苕嘞。</p><p class="ql-block"> 长大后回过简阳几次,最长的一次是在71年初冬,我待业在家突发奇想,想学人家到乡下去采风,就去了平泉,住在三老爷家。</p><p class="ql-block"> 我爷排行老大,在那辈人中,只有他的三弟是居民。住在平泉街上,生活也还勉强。三老爷最大的遗憾,就是三奶奶一生只给他生了四个女儿。</p><p class="ql-block"> 我爸是他那一辈中唯一的城市人,也是唯一生了二个儿子的,这二个儿子就一直让族人羡慕不已。</p><p class="ql-block"> 平泉镇是一个小镇,座落在沱江边上。挨着江边有一排房子,另一排房子紧挨着成渝公路旁边。一条街道穿过,就形成了一座街市,逢场天闹热得很。</p> <p class="ql-block">  进场口不远就是三老爷的家,它在靠公路这边的街面上,夹在百货公司和代销店之间。一个七八尺宽的门楼进去,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天井。一条二三尺宽的青石板路通往天井下的平台。石板路旁边有一条水沟,路看起来是湿漉漉的。我走那里过的时候,都害怕滑倒掉进水沟里。</p><p class="ql-block"> 从石板路到石台阶,约有二丈远。上了台阶先是一个五尺见方的小平台,上面伫着一个石水缸,里面装满了水,几枝绿植浮在水面上,开着些粉红色的小花。再上三级台阶,就是一个大平台,进身一丈许,宽约两丈,平台的后面就是房间了。出太阳的时候,阳光从天井照下来,正好落在平台上,地上就有几块阳光碎片。三老爷就坐在马架子上看书,喝茶,晒太阳。</p><p class="ql-block"> 三老爷廋长瘦长的身材,脑壳上扣顶藏蓝色的帽子,帽顶的布软塌塌的叭下来搁在帽幨上。三老爷是寡谈的人,脸上没有肉,一张皮子绷在骨架上,呆板而不形于色。两只眼睛见或动一下,话很少,真的是不怒而威。</p><p class="ql-block"> 看到我,他躺在马架子上的身子略为欠了欠。</p><p class="ql-block"> “来啦”说着,端起茶盅左右吹了吹,呷了一口,然后取下眼镜用布揩了一下,再架在鼻梁上,就闭上眼睛,不再搭理我了。</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是第一次见三老爷,他却象是熟悉的人打招呼一样,我窘得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p><p class="ql-block"> 比起来,三奶奶就慈祥多了。</p><p class="ql-block"> 我一去,她就拉着我问东问西的拉家常。直到三老爷干咳二声,她才放下我,去灶房弄饭了。</p><p class="ql-block"> 在三老爷家,我初次见到了三个孃孃。二孃大我三岁,在离平泉不运处的乡下当知青,三孃和小孃都比我还小,每次和她们说话的时候,我们都要脸红。幺房出老辈子嘛,没办法不喊孃咯。</p><p class="ql-block"> 二孃和我还摆得拢,那两天,她带着三孃和我在街上逛。我们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小码头。</p><p class="ql-block"> 小码头在平泉的尾巴上,靠近沱江的一块石坝上。石坝上有一棵大黄桷树,起码有好几百年了,要三个人才抱得到。树冠高大茂密,河风吹来,凉悠悠的,是热天家歇凉的好地方。</p><p class="ql-block"> 石坝旁边有一条小路通往河边,几块大石条子堆砌的礅子旁边,有一条摆渡船。摆渡人是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看到我们走来就大声吆喝道:</p><p class="ql-block"> “二孃吔,要过河去唛?”</p><p class="ql-block"> “不消哦,就在石滩上走一下”</p><p class="ql-block"> 我原本想过河去看一下我爸的妹妹一家,她嫁给了内江石油管理局的一个技术员。二孃说她们一家搬到内江石油管理局的宿舍去了,只好作罢。</p><p class="ql-block"> 三孃的闺蜜翁小妹带着一架牡丹牌相机来河边拍照,我们也蹭了几张。照片拍的不错,可惜后来搬几次家,与其他照片一样搬掉了。</p> <p class="ql-block"> 过了几天,二孃要回乡下去了,我跟着她去耍了一天。</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天队上的羊从山上滚下来摔死了,下午在保管室分羊肉,二孃分到一坨羊肉和少许下水。</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第一次有记忆的享受到羊肉汤的美味。</p><p class="ql-block"> 我跟着二孃去地里扯了几个萝卜,又扯了把芫荽,回来又泡了一把干红苕粉条。 </p><p class="ql-block"> 二孃在灶头上忙,我经佑灶烘里的火。</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一碗羊肉汤端上桌来。奶白色的汤汁中,沉浮着鲜嫩的羊肉块、筋道的羊杂和细长的粉丝。翠绿的葱花和香菜点缀其间,宛如一幅淡雅的画卷。</p><p class="ql-block"> 先轻轻抿上一口汤,那浓郁的鲜香瞬间在口腔中绽开,仿佛每一个味蕾都被温柔地唤醒。羊肉炖煮得恰到好处,鲜嫩多汁,入口即化,每一丝纤维都饱含着鲜美的汤汁,咀嚼间满是幸福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羊杂处理得干净无异味,口感爽脆又富有嚼劲,与羊肉的鲜嫩相互映衬,丰富了口感的层次。</p><p class="ql-block"> 萝卜和粉丝吸饱了汤汁的精华,变得软糯滑嫩,入口带着微微的 Q 弹,“哧溜”一下就滑进了肚里。</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月色很美,半炫月挂在黑乎乎的天空,倒映在茅屋前的水塘中,被一阵阵水波演变成不一样的图形。远处的山丘模糊着双眼,朦胧的美象一幅剪纸的山水画。</p><p class="ql-block"> 我和二孃坐在院子里,天南地北的摆些悬龙门阵,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老师,她最喜欢小孩子,看着孩子们天真可爱的笑脸,就觉得人间值得。</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中午,二孃送我到公路上去赶班车。从竹林盘经过的时候,只听见柴门吱呀一声,一个老奶奶出现在门口,她头上包着白色的帕巾,两手牵着围腰的两个角,里面好像装着一些东西,她扭着小脚走过来,嘴里的声音却亮色得很。</p><p class="ql-block"> “二孃吔,烧不起锅了唛?”</p><p class="ql-block"> “哪里哦,我侄儿有事要回去咯”</p><p class="ql-block"> 说话间,老奶奶来到面前,从桶着的围腰中抓出一把生花生塞给我:“带到路上吃耍哈”</p><p class="ql-block"> 走上小山坡我回过头去,老奶奶巳经不见了踪影。绿色的林盘后面,茅草屋上冒出袅袅炊烟,一支公鸡站在柴火堆上,伸长颈子长声吆吆的在叫午咯。</p> <p class="ql-block">  我再次见到二孃是几年以后的事了。那天我去中心创作组交稿,在东门大桥的桥头上,碰到一群从人民南路集会归来的大学生,他们扛着“四川师范学院”的校旗,与我对面而过。</p><p class="ql-block"> “学学!”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我一看,正是二孃。原来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她便考上了四川师范学院,成了一名大学生。</p><p class="ql-block"> 这次邂逅,成了我与二孃的最后一面。世事沧桑,不知不觉中就失去了联系。</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多方打听过,却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三老爷和三奶奶过世以后,这个家就散了。</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道二孃是否有如愿当上了老师。</p><p class="ql-block"> 这一晃,就是几十年了。人生哦,就像在车上啄了一场瞌睡,似幻似梦,似真似假,瞌睡都还没睡伸抖,就到站了。</p><p class="ql-block"> 往事随风飘散,徒剩一杯黄土。</p><p class="ql-block"> 活在当下,要珍惜,过好每一天。</p><p class="ql-block"> 故乡人,这些越走越远的身影,愿你们一切都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