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地瓜

张秀荷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地瓜，宛如藏在岁月里的珍宝，承载着儿时诸多美好的记忆，每一次想起，心中都溢满温暖与眷恋。

五十多年前，家乡正是集体生产时期，由于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不足，粮食产量很低，难以满足人们的日常需求。好在有地瓜，它耐旱，耐贫瘠，高产量，随便一方瘦土，便能扎根，生长，结果，而且地瓜浑身是宝，不仅能为乡亲们充饥，其根和秧是喂猪喂羊的优质饲草。正因如此，地瓜深受乡亲们的青睐，成为那个时期生产队的主要农作物，而种植地瓜则是从春季育苗开始的。

地瓜育苗

当早春的微风轻轻拂过，大地刚从沉睡中苏醒，正是培育地瓜秧苗的好时机。一大早，生产队长就带领社员们在村南的场院里搭建温床，他们用湿泥土砌墙，做成长方形的双层池子。上层铺满掺有农家肥的营养土，下面的隔层专门用来烧火，使上层升温。那时候没有温度计，全靠队长多年的经验，用手摸一摸，营养土达到了适宜的温度，便从地窖里拿出上年留存的地瓜，经过精心筛选，挑出表面光滑，体型偏长，个头大小适中的作为母地瓜，将它们一只紧挨着一只，像列方队一样排列在营养土上，再洒上一些清水，然后盖上草苫子保湿保暖。此后，这些做为种子的地瓜承载着乡亲们的希望，静静地站在营养土上，孕育着新生命。

十天以后，母地瓜开始发芽，而后慢慢长大，待芽苗长到七八寸长，地瓜育苗便告成功，此时的母地瓜粗糙干瘪，只能喂猪了。

与此同时，大田土地已完成深翻施肥，做好了栽种地瓜的准备。

栽地瓜

春日融融，灿烂的阳光曝晒着沙质土地。人们从温床采来地瓜芽苗，栽种的时候，首先要挖个小坑，接着往小坑里面浇一瓢水，水渗透之后再把地瓜秧苗以“L”形状埋进湿土里并且压实，最后把周围的土收拢起来，边收边拍打，形成一个结实的小土包。栽地瓜秧苗说起来简单，实则很累，一棵一棵，边栽边蹲着往前走，一般都是壮劳力来完成。此时栽种的我们称之为“春地瓜”。

刚栽种的秧苗有些蔫巴，看上去无精打采，但是地瓜很好成活，第二天秧苗就能返青，亭亭玉立。如果时逢一场春雨，雨后的地瓜秧更是蓬勃旺盛 。经过两个多月的生长，地瓜田里绿意盎然，长长的地瓜秧还分出多个枝杈。时光从春天来到夏天，麦子收割完毕，腾出的土地一小部分种植玉米及其它杂粮，剩下的大部分土地用来栽种地瓜。社员们从春地瓜秧上割下一小段，移栽至新田，这段地瓜秧经过栽种和生长，就有了“夏地瓜”。

夏季气温高，雨水多，是地瓜生长的旺季，长长的地瓜秧向四面八方延伸，遇土就扎根，如果不及时整理，水肥就会分散，影响地瓜收成。乡亲们一遍又一遍的翻地瓜秧，锄草，田间地头一片忙碌。

收获

秋阳高照，凉风习习，地瓜叶由绿变黄，收获的季节如期而至。收地瓜时要先割掉地瓜秧，再用镢头刨开松软的泥土，圆圆的地瓜从土中翻滚而出，它们根茎相连，一条地瓜根上长着大小不一的多个地瓜，带着泥土的芬芳，堆满田垄，此时欢声笑语在田野和村庄上空回荡。

春地瓜含有大量淀粉，生吃咬不动，蒸熟之后是白色的，口感是干面的。放置十天以后，就变得软糯，又甜又面。春地瓜不适合长时间存放，从秋天收获之后直至初冬，这段时间或蒸或煮，家家户户每餐必吃地瓜，熬过了大半年的口粮短缺，此时的乡亲们总算满足了口腹之欲。

和春地瓜有所不同，夏地瓜多为长形，颜色较浅，呈粉红色，生吃脆甜，蒸熟之后软糯香甜。夏地瓜适合长时间存放，那时候每家都有地瓜窖，带着根茎的夏地瓜，存放在大约三米深的地瓜窖里，从冬到春，三四个月甚至半年时间，地瓜不失水，不腐烂，口感越来越好，是乡亲们冬季和来年初春的主要食物。

地瓜衍生品

春地瓜收获之后，乡村就开始了另一番的忙碌。

生产队分来的地瓜，先将其放在通风处晾一晾，紧接着切地瓜干便开始了。家家户户搬出自制的“擦瓜刀”，这锋利的专用工具，乡亲们握在手中，运用自如，随着“刷、刷”的响声，地瓜被切成均匀的薄片，再把这些地瓜片拿到空旷的田地里，一片一片的摆开，然后就等着洒满阳光，如果赶上好天气，三天就能晒干，拣拾起来，运回家中妥善储藏。

家中的粮食囤和陶瓷缸都盛满了地瓜干，农村人非常开心。接下来，地瓜干磨成面粉，蒸窝头，蒸包子，擀面条，烙饼，换着花样吃，滋养着一家人的辘辘饥肠。地瓜干还成了乡村里的“硬通货”，拿地瓜干换豆腐，为清汤寡水的饭桌增添几分鲜香。最让男社员们高兴的，当属用地瓜干换酒。讲究过日子的庄稼人，平时舍不得拿钱买酒，有了地瓜干就好了，一只碗里盛满地瓜干，兴冲冲地来到供销社，交给售货员，换取小半碗的瓜干酒，即便是没有下酒菜，照样美美的喝，辛辣与甘甜在口腔和喉间散开，一天的劳累瞬间消失。

关于地瓜干换酒，家乡至今流传着寇家父子的趣事。邻村寇家盖房子，父子俩扛着地瓜干兴高采烈去换酒，返回家的路上，儿子不慎打破了盛酒的陶罐，年轻人非常害怕，呆呆地看着白酒洒在地上，他的父亲倒是反映快，立刻趴在地上喝酒，边喝边呵斥儿子：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喝，你难道要等酒肴吗？幽默的一幕，成了乡亲们茶余饭后的打趣谈资，也让人们记住了地瓜干换酒这段旧时光。

除了晒地瓜干，春地瓜还能做淀粉，有了淀粉，粉条和粉皮应运而生，在食品不充裕的岁月，一锅热气腾腾的白菜炖粉条，全家人围坐，吃的心满意足。逢年过节招待亲友，猪肉炖粉条，凉拌粉皮，端上桌即实惠还有面子。

斗转星移，几十年过去，乡村旧貌换新颜，生活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人们吃地瓜从过去的充饥果腹，变成了现在的养生和美食。地瓜从过去的单一品种发展到现在的“西瓜红薯”，“板栗面薯”，还有烟台糖心红薯，烟台蜜薯等等。这些新品地瓜，给我的感觉是甜糯有余，沙面不足，远不如当年的地瓜好吃。还有栽种地瓜的艰辛，收获地瓜的快乐，以地瓜为主食的苦涩与憧憬，那些与地瓜紧密相联的生活画面，早已篆刻在记忆深处，化作一抹乡愁，暖在心底，挥之不去。